而聪明人的自以为是扩大了灾害。
苏朝随说:“当初,我只想摘干净苏家在此事当中的影响,甚至不惜整个苏家蒙受非议,也要退掉你的婚事。可是,万万没想到,你竟然因此遭到散魂之咒。更没想到,时隔五年,凌诀天竟然会不计前嫌,与你结契,救你性命。老夫悔愧啊,可越是如此,越发就不能让此事泄露。”
苏枕月面无表情。
苏朝随语气沉郁:“但凌诀天注定是神子,他要是有一天知道了当初之事,要清算血洗,整个苏家都会万劫不复。我只能寄希望于你,只有你成为神明道侣,才会在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力挽狂澜。”
神明道侣,共享神明一半的寿命、修为、甚至劫数。
苏枕月浑浑噩噩走在街上。
祠堂的光影声息,仍旧不散,反复重映。
“……真有那么一日,纵使凌诀天不愿看在你的面子上留苏家一线生机,你也有足够的力量可以保全。爷爷知道这么久一直叫你受苦了,苏家对不起你。爷爷也知道,苏家罪不可恕,当初参与此事的苏家之人都已经死了,包括他们的后人。如此若还是不够,苏朝随愿以命相抵。我死以后,你苏枕月就是苏家家主,只求你,保全苏家一脉。”
……
温泅雪打开门。
第一眼看到站在庭院当中的苏枕月。
像是看到一树月色。
明明是午后烈阳之下,那树月色却皎洁发白,胜过骄阳。
从来白色的花最适合开在光下,无论是阳光还是月光,都会让洁白的花开得灿然生辉。
苏枕月身上的白衣,不是缟素一样的白,也不是凌诀天那样清冷仙逸的白。
里面好像掺杂了别的颜色,以至于这种白色并不纯粹,但是一种温润庄重,孤傲又谦逊的青玉之白。
从没有一个人像苏枕月一样,风度翩翩,江湖气的漫倦肆意,和世家贵族的克己复礼,同时于一人身上体现。
但此刻站在温泅雪门前的苏枕月,像无根之树,像春天开到盛极正在坠落的玉兰花。
玉兰花和月色一样,只能长在高高在树上,离枝落到地上,很快就会渗出瘢瘢血痕,污秽枯萎。
温泅雪静静望着他:“是来做今天的治疗吗?”
苏枕月没有动,他站在暴虐的阳光里,望着站在门内阴影处的温泅雪。
那双乌黑的眼眸纯粹,看着他也像是毫无焦点,像春夜的湖水。
苏枕月望着他,平静:“温先生的医术高明,什么病都能医吗?”
温泅雪:“只是魔毒。”
苏枕月:“那,人心之毒呢?”
温泅雪静静望着他:“什么?”
苏枕月:“只是忽然发现,世间之事并无否极泰来,当你觉得身处谷底,不断坠落的时候,会发现,其实谷底之下还有更深更暗的一口井等着,永无落地之时。深渊之门尚且有底,这口井却没有。”
温泅雪:“井在哪里?谁在井里?”
苏枕月:“我也不知道。”
温泅雪眉眼纯真,懵懂不解,这个人说得话总是很难理解。
苏枕月没有表情:“只是忽然有些羡慕君罔极,做一个遗族也未尝不好,无父无母,孑然一身。纵使身处极暗之地,每走一步都是向上的。有朝一日,还会遇到温先生这样的人。”
温泅雪:“会这么说,只是因为你不是遗族。绝大多数遗族都死在幼年时候,侥幸长大,每走一步也并非向上,还有可能是不断爬上去又反复掉下去。一生都离阳光只是咫尺之间,擦肩而过。那口井,如果你掉进去了,只要你还想爬出来,有无数人会救你。但君罔极如果掉进去了,只能靠他自己,只有我会救他。”
苏枕月望着他,神情放空:“可爬上来了又如何呢?人活在世界上,本质便是习惯孤独的过程,如果是那样的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微微一顿。
“胡言乱语,说错了话,先生莫要见怪。你知道的,聪明人偶尔也会说一两句蠢话。只是,先生也说错了,这口井无人能救我。君罔极……很幸运。”
温泅雪看着他:“没有人救你,就自救。”
为什么会觉得君罔极幸运?
君罔极一直都是一个人,如果说孤独,没有人比他更孤独。
如果存在那样的井,君罔极一定是掉进去过的,也许不止一次。
他都是自己救自己的。
哪怕最后一刻,失去神格,被一剑钉穿心脏,也不曾放弃过。
如果说屈辱和污秽,又有谁比他承受的更多呢?
但,世界上只有一个猫猫花。
温泅雪温和语气:“发生了什么吗?”
苏枕月望着他的眸光,有那么一瞬,他好像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今天天气……很好。”
温泅雪抬眼望去:“天界的天气,总是好的。”
凌诀天走来的时候,便听到他们这么说。
说完这句话,苏枕月转身离去。
温泅雪没有说话。
苏枕月路过凌诀天身旁,没有停下,也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一路走去天街。
天街之上,万花竟开,且开且落,好生繁华。
苏枕月独自一人,走在白玉琉璃铺就的道路,向万花和白云深处走远。
无数天族驻足望去,眼中不尽的欣赏和赞美。
那清贵公子,风姿如玉,白璧无瑕,不知谁家芝兰玉树。
…
凌诀天收回目光,清冷声音对温泅雪说:“修真界传来消息,苏枕月的祖父苏朝随,刚刚仙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