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独家

这天上午,天气有些阴沉。

椿芽扯着大林在后院里择菜,就听到村口的大钟“当当”地敲响了。她心里一惊,这是出啥事了?冒不通地就敲起钟来?

姜茂山正在地里锄地,也听到了钟声。他扛着锄头急匆匆赶了过去,见村民们黑压压地聚在场地上,交头接耳,神色不安。

原来,刚才有赶车的回来报信说:“北边的张大杆子带着几股土匪来了,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沿途的好些村子都遭了殃,听说还死了人呢……咱姜家湾离官道不远,也是必经之地,乡亲们就赶紧收拾东西跑路吧!”

听到这个,村民们吓得浑身直哆嗦。

姜家族长站在土台子上,大声说道:“父老乡亲们,如果来得是小股的土匪,咱村里团结起来倒是不怕。可这大股的土匪有好几百人,骑着马赶着车,长.枪.短炮的,谁敢招惹啊?就连县保安大队都避着呢,咱要想活命就只能跑路了……”

其他几家大姓,也没啥意见。于是,就商量着去漫野地里躲一躲,如果城里有亲戚可以投靠的,就去投靠亲戚吧?

散了会,村民们一个二个都缩着脑袋往家赶。

姜茂山也赶紧跑回家,让椿芽收拾东西准备跑匪。姜徐氏挺着个大肚子,面带愁容。她已经七个多月了,再过俩月就要生了。可天气渐凉,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椿芽也是第一次经历跑匪,毫无经验可言。

以前听爷爷讲过,乡里为了躲避土匪侵扰,采取“跑匪”的法子。就是听到土匪经过时,赶紧去山上或林子里躲一躲,等到土匪走了再回到村里。可现在已是深秋时节,漫野地里露水湿重,闹不好就会生病。她还好,可爷爷奶奶年事已高,大林才两岁多,娘还怀着个娃娃,一家人是老得老小得小,可咋办?

可若是不跑,那就是等死。

椿芽不敢多想,就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还炒了一锅高粱炒面带着,说这个顶饿。又跟爹一起去后院里看了看,家里的那些贵重物件早就转移到了地窖里,窖口遮得严严实实的,外人根本就看不出来。粮食也藏了起来,这可都是命根子啊。

到了中午,村民们拖家带口地聚到了村口,准备离开。

姜茂山也赶着驴车过来了。那头草驴瘦嘎嘎的,一直没舍得卖掉,想不到这会儿派上了用场?姜徐氏坐在车上,裹得严严实实的。大林也倚在被窝里,好奇地打量着。姜长福和姜老太太跟在车后,椿芽也背着行李卷儿走在一旁。

在族人的带领下,村里人分成几路在漫野地里躲了起来。族长大人还派人去打探消息,时不时地报告一下土匪的动向。

这一躲不当紧,就是七天七夜。

这股子土匪很狡猾,路过村子之后又杀了个回马枪。亏得族长大人很有经验,说啥也不让村民们回去。说宁可在野地里喝西北风,也不能把命搭上了。

可这七天实在是太难熬了。吃没吃的,喝没喝的,因为走得匆忙都没带多少粮食。再说,在漫野地里白天不敢生火冒烟,怕惹来了土匪。半夜里即便弄点吃的,也是在背风处的土坑里,四下里都遮挡着,生怕那火光被人瞅见了。

姜茂山一家也不好过。亏得椿芽炒了一锅炒面带着,饿了就吞一口垫补一下。还有那半口袋玉米粒子,趁着天黑爆一爆,闻个香气儿。可即便如此,时间长了也撑不住了。尤其是姜老太太受了点风寒,咳嗽不止,气都喘不过来了。

到了第七天,村民们饿得头昏眼花,浑身无力。

就在这时传来了一个好消息,说是新四军独立团来了,土匪们一听就吓得跑了。村民们精神一振,立马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椿芽也是第一次听到独立团的番号,激动不已。

这是活跃在省界一带的抗日武装,是由游击支队发展起来的。虽然在姜家湾一带尚未出现过,可在后续的史料中却有着记载。

“独立团赶走了张大杆子……”

这是姜家湾的老百姓对新四军的最初认识。虽然从外面回来的客商也提到过,说是省界那边有一支抗日游击队,打起仗来很是厉害,还专门为老百姓说话。可谁都没有亲眼见识过,以为只是传说而已。这一下,独立团可是立了威了,要知道县保安大队有千把人,还有驻扎在那里,可对土匪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横行乡野。现在,有独立团给老百姓撑腰,那土匪就不敢轻易冒头了。

回到村里后,村民们念着独立团的好。只盼着这支队伍能再次出现,好灭了那股土匪的念想。

霜降之后,天气冷了起来。

姜家湾一带,虽然打了点粮食可日子依然不好过。这场饥荒持续得太久了,老人们熬不住就陆陆续续地走了,一些小娃娃也饿得皮包骨头,发育不良。

姜茂山家,靠着地窖里的那点粮食勉强维持着。

到了农历十月二十五,姜徐氏生下了一个男娃。椿芽又多了弟弟,爷爷给起了个名字叫二林。虽然二林生在饥荒年代,可哭声倒是挺嘹亮的。李神婆过来瞅了瞅,说:“这个娃娃是椿芽招来的,可要念着椿芽的好啊!”

姜茂山一向心疼闺女,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可姜长福却品出了意思。他跟茂山说过日后舍不得椿芽受苦,要给她招个上门女婿。可现在二林出生了,椿芽这事咋办?

村里跟椿芽一般大的小闺女,大多都说了人家。等到成年了,就要出嫁了。可椿芽呢,却不想出门子,说去人家家里当小媳妇就是个吃苦受累的命儿。那时娃娃们还小,一半是玩笑话,可真到了事上只怕就不能随着心意了。

椿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既为家里感到高兴,又有点担心。现在是民国时期,封建意识颇为浓厚,广大妇女儿童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像她这样的农家姑娘,出嫁了就是吃苦受累,要想不受委屈还是留在自己家里比较好。

她想,无论如何都得熬到解放,那时讲究婚姻自主,妇女翻身得了解放,她也有了更好的选择。

进入腊月之后,天气愈发冷了。

相比起去年,今年冬天可谓湿润。一连下了几场大雪,整个田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干涸的大地被雪水滋润着,这也预示着来年会有一个好收成。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这场饥荒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冬天了。

姜家湾的村民们饿得是见啥吃啥,树皮、草根子只要是能挡饥的都塞进了肚子里。因为饥饿,体弱的大都躺倒了,一动也不想不动。那些当家的就去地里踅摸着,如果能翻出几块烂红薯,那就是得了宝了,如果能扒出一窝老鼠洞,更是烧了高香了。有些农户实在熬不下去了,就卖儿卖女想寻条活路。而大部分人家都在硬撑着,想熬过年节再说。

这个大年,是在寒冷和饥饿中度过的。立春之后,麦苗返青了,野菜发芽了,村民们终于熬过了这个漫长的冬天。

姜家的日子也很艰难,可还是挺了下来。椿芽松了口气,在这个年景里能活下来算是幸运的。他们家底子厚实尚且如此,那些底子薄的穷苦人家该咋活啊?

像曾祖父一家就跟着徐大户去了县里。爹给人家护院,娘和妹子给人家当起了佣人,好歹混口饭吃。她没跟曾祖父说过话,只是远远地见他赶着大车进村。曾祖父是个高大硬朗的小伙子,从他的五官轮廓可以隐隐地看出祖父的模样。

每次看到他就有一种亲切感,可惜她只是个小娃娃也帮不上什么忙。她想,只要平安就好,在这个乱世里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是莫大的幸福。

阳春三月,天气渐暖。

姜保长带着家眷回到村里时,已是清明时节。

他背着手在村里晃悠了几圈,也颇为感慨。饥荒过后,好些村子都衰败了下来。尤其是黄泛区,几百里地无人烟成了常态。这种惨状没有亲历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可日子还得过下去,失去的还得想办法找补回来。算下来,整个村子就没几家不欠债的,得让他们尽快还上来。

姜二奶奶安顿下来之后,就托人去了茂山家。

这天下午,姜徐氏正抱着二林吃奶,就见村西头的邱嫂子进了门。一问,是来给保长家保媒的。她犹豫了片刻方说道:“她嫂子,您也知道早几年椿芽她爹想给她寻个上门女婿来着……”

“哎呦,那不都是老皇历了嘛?那时还没有大林和二林,就椿芽一棵独苗苗……现在家里有了顶梁柱了,那闺女哪有不出门子的?”

“这个……”姜徐氏一时不知说啥才好?

邱嫂子一见,就大声说道:“哎,我说椿芽她娘啊,您还犹豫个啥哪?就保长家那田产那生意,真是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只要椿芽嫁过去了就是少奶奶啊,吃香的喝辣的,啥活儿都不用干,净等着享福呢……”

邱嫂子巴拉巴拉地说了一通,把保长家夸得是天花乱坠。姜徐氏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她想了想,说道:“她嫂子,我家椿芽还小着呢,就再等几年吧?您也瞧见了,家里是老得老小得小,就指望着椿芽呢!再说,二奶奶那边门槛高,咱也攀不起啊?”

“哎呦,看您说的,这事可是二奶奶亲自过问的,要我说啊您就点头应了吧?”邱婶子拍着大腿说道。

可姜徐氏知道闺女的心思,说啥也不敢答应。

她想,椿芽是个有主见的,得听听她的意思。于是推脱道:“她嫂子,您的心意咱领了,这事我可做不了主……要不等椿芽她爹回来,我再问问?”

“哎呦,椿芽她娘,您可得早做决定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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