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独家

经过一年多的休养生息,青沙河流域逐渐恢复了生机。

到了一九四四年,在全民统一抗战的感召下,大大小小的村落都被动员起来了。像姜家湾一带,除了村公所之外还成立了农会组织,姜茂春被推举为农会会长,专门代表穷人说话。妇女们中间也搞起了妇救会,号召广大妇女加入到抗日救国的行列中来。

对这种举动,大部分人家很是保守。也不想让自家闺女媳妇去抛头露面。

选妇救会会长的那天,李神婆和邱婶子都跳到了台子上,想弄个官当当。村公所也想糊弄人,就点了邱婶子当会长,李神婆当副会长。这下可好,一个媒婆一个神婆揽下了大权,这妇女能发展起来?

椿芽心知,这些人都在闹笑话。

那村公所由几个大户把持着,就是换汤不换药。老百姓们胆子小,不敢轻易冒头。农会倒是站在村公所的对立面,专门替穷人说话的。那个姜茂春是她远房大伯,是个胆大的,可他爹却吓得一连几天睡不好觉,生怕人家打击报复。现在有游击队撑腰尚好,一旦队伍走了,那村公所可就抖起来了,到时候能有好日子过?

老人家看得明白,自然是小心谨慎。

姜茂山一家也是关起门来过日子。对外界的事情既不掺和,也不积极。逢到出工纳粮时,就随大溜。反正,人家咋做他就咋做,不想招惹任何事儿。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一九四五年八月,抗战胜利了。接管了整个沦陷区,主要驻守在县里。而遍布乡野的根据地,也蓬勃发展起来了。姜家湾水路交通十分便利,正好夹在国统区和根据地中间,各路人马就像走马灯似的轮番上阵。

这时候,椿芽已经十四了。放在后世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可现在却成了家里的壮劳力,纺线织布、洗衣做饭、养猪养鸡、看护弟弟,是样样都会。

她很勤快,家里的账是她做的,对开支情况十分了解。现在不同于以往了,苛捐杂税甚多,怎么都裹不住。弟弟还小,奶奶又生病了卧床不起。她跟爷爷和爹商量了一下,说趁着这个由头,把地卖掉一些吧?都换成银元藏起来。

听到这话,姜长福很生气。

椿芽这是咋得了?好端端卖啥子地啊?饥荒年景那么苦都熬过来了,现在稍微能喘口气了咋又想着卖地?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家业啊,说啥也不能在他手里败落了。

“爷爷……”见爷爷吹胡子瞪眼的,椿芽好一番解释。

她明白现在不卖等以后再卖可就晚了。她家人口虽然不少,可平均下来还是合个七八亩地。等到土改时,即便划不上地主可划个富农还是绰绰有余的。再说,家里劳动力少,雇短工是在所难免的,到时候可就说不清楚了。

姜茂山也有些纳闷。

这几年来,椿芽那账算得可精明了,一个铜板都抠得死死的,这会儿咋昏了头想着卖地了?对椿芽的解释,他有些疑虑。打土豪分田地,的确听到过这个说法。可他家跟保长和徐大户他们比,差得太远了。瞧瞧保长家,把那些欠债的逼得都出去逃荒了。他家可是老实本分的,既不去借贷也不欠债,就是关门闭户过着小日子。

可椿芽说:“爹,您瞧瞧村里有多少户人家没地的?一旦上面号召分地,比谁都积极。到时候,不但财主家的地保不住,就连富裕户也要被分出去一块。既然是这样,还不如趁早卖了吧?对外说起来,就说是给奶奶瞧病花费的……”

一席话,说得姜长福也迟疑起来。

这是想保住家业呢?以后又会有大变化哪?他考虑良久,终于下了决心。就跟儿子说:“茂山,就这样吧?赶明儿爹也闷在家里就说生病了,把地再多卖上几亩吧?”

听了这话,椿芽松了口气。

心想,只要开了这个口子就成。她核算过了,家里最多只能留二十亩地,这样能勉强划个中农。只要归在中农行列,那日子就好过多了。

时光飞逝,转眼进入了一九四六年。

虽然和平了,可老百姓的日子却不好过。上面各种摊派,苛捐杂税繁多,庄户人家打下的粮食还不够缴税的。若再遇上了麻烦,那日子简直就没法过了。

像姜家就是如此。姜老太太卧病在床,姜长福也对外称病,大林和二林年纪尚小,正是花钱的时候,姜徐氏也时不时地有个头疼闹热的,不过短短的几个月,姜家就陆陆续续地卖了二十多亩地。

因为这个,村里说啥的都有。有说姜茂山家的运势到头了,有说那个椿芽不是旺家嘛?咋就转了运了?那个李神婆更是神神叨叨地说:“椿芽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从今往后就不灵验了……”

这话传到了椿芽的耳朵眼里。

心说,打七岁起就顶着个仙姑的名号,别人不敢轻易招惹,生怕被影响到了。可解放后破除封建迷信,神棍神婆们的日子可不好过。那些改邪归正的还好,那些装神弄鬼的都是要被批评教育的,严重的甚至得参加劳动改造,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褪了仙姑的光环,做个正常人吧。

于是,椿芽收起了那股子机灵劲儿,很少出门。对村里的事儿从不发表意见,妇救会找上门来就抱着弟弟两眼发呆,沉默不语。

姜二奶奶听说后,是暗暗称奇。心说,这说妨碍就妨碍到了?亏得当初没有结亲,不然怕是会影响到自家吧?想着小宝的大好前程,可不能白白地耽误了。

这个消息一传开,椿芽的婚事也没人再主动提起了。家里知道实情,怕妨碍了她。外界摸不着头脑,怕她影响了自家的运道。这事,也就搁下了。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春天,内战爆发了。省城风云突变,地方上也变了脸,合作的双方分道扬镳对峙起来。那些公开活动也纷纷转入了地下,局势变得十分紧张。

城镇大多被控制着,城外却是大片的根据地。青沙河流域一马平川,属于拉锯地带。保安团来了,游击队就走了,反正是你来往,十分热闹。姜家湾临着水陆码头,交通十分便利,被两股势力交织在一起,更是纷乱一片。

随着风声日紧,农会会长姜茂春跟着大部队走了,村里有几个壮小伙子也跟着走了。农会组织由公开转入了地下,即便有人领导也不敢轻易冒头了。妇救会倒是改了组,那神婆和媒婆都被拉下了马,村东头的姜红梅被推举了出来。她是姜茂春的侄女,今年十七岁,是个泼辣姑娘,梳着一条大辫子扎着红头绳,因为没裹脚走路生风,很是积极。

椿芽很看好她,觉得这才是个妇救会会长的样子。可乡里的形势颇为复杂,姜红梅来动员她时,爹不让她出头,她也不敢参与。

在解放前,农会会员都是提着脑袋过日子的,尤其是内战爆发后,保安大队就翻了脸,那些民团组织更是猖狂,在乡野间横行霸道,谁都不敢招惹。有些村子甚至出了血案,好几个积极分子都被砍了头,说是杀鸡骇猴吓唬老百姓的。

在这种情况下,椿芽做事虽然不积极,可遇到支援子弟兵的也都参与。心想,做事不需要张扬,落到实处就好。

一九四六年的秋天,大扫荡开始了。

县保安大队召集了一千多号人马,浩浩荡荡地下了乡。一场遭遇战之后,被独立团打得是丢盔弃甲逃回了城里。省里发了怒,要一举剿灭在省界一带活动的敌后武装。于是,又纠集了几个团的兵力前来围剿。独立团采取迂回战术,牵着敌人的鼻子走,游击队也积极配合,冷不丁地就从后方冒了出来,打一场伏击。

日子颇不太平,村里也在密切关注着外界的动向。

这天清晨,一支部队渡过了青沙河,在姜家湾一带休整。村民们很是热情,拿出家中仅有的吃食款待战士们。战士们却说:“部队上有纪律,不能拿老百姓的一针一线……”可越是这样,就越受到村民们的拥戴。

游击队和妇救会也行动起来,配和着部队搞起了宣传活动。到了响午,姜红梅带着队员们,挨家挨户地喊人去开会。

椿芽也甩着一条大辫子跑去凑热闹。见村公所那边搭着一个土台子,上面拉着一条横幅、摆着一张课桌。台子下面聚集着一群大闺女和小媳妇们,穿得花花绿绿的,格外热闹。

只听“哔哔”两声哨音,姜春梅雄赳赳气昂昂地上了台。

她先讲了一番形势,接着号召姐妹们参加“支前”活动。她说:“姜家湾的姐妹们,大部队就要转移了,可有一批伤员得留下来,各家各户有条件的就领回去一个好好照看着,等养好了伤就送到部队上去……”

椿芽在下面听着,心咚咚直跳。

散会了,她回到家就跟爹说:“爹,咱家也去领个人吧?”可姜茂山却不情不愿。家里地方虽然宽敞,可老得老小得小,谁来照看?再说,椿芽大了,弄个年轻小伙子上门也不妥当吧?

椿芽知道爹的担心,就极力劝道:“爹,从今往后咱也得追求进步,村里搞的“支前”活动可得参加啊……”

“椿芽,参加那个做甚?爹瞅着他们净搁那里瞎折腾,既费钱又费力的,最后还落不得个好……”网,网,大家记得收藏或牢记,.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