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又不宰猪,他爹才是宰猪的,你想哪儿去了!”她妈哄她。
段汁桃打死不从,反问道:“他不宰猪,他爹死了,他家的猪以后谁来宰?”
这话问的段母顿时无声了。
段汁桃步步逼迫讨伐:“你瞧,说到最后还是个宰猪的!妈,我奶奶以前在家多喂两头猪你都嫌臭,你倒好,要把我嫁去猪粪圈儿!”
段母的老脸被她说红了,支支吾吾地说:“这不也是为了你好么!张屠户家底厚,谁家有闺女不想说给他儿子?”
那一晚段汁桃做了好多个关于猪的噩梦,甚至她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耳边还回荡着梦里杀猪时候,猪挨宰的凄厉惨叫。
梦里,甚至她生的孩子,都是猪妖变的。
太可怕了,她一定不要嫁给杀猪的!
可能是昨晚做了一整夜的噩梦,梦里还被吓哭过,所以早上起来的时候,段汁桃照镜子被自己两只肿泡眼下的黑眼圈震惊了。
真丑,她对着镜子冲自己皱鼻子。然后又撒气似的胡乱擦了一把脸就出门,连头发都不愿意拿梳子正经梳一梳。
丑就丑吧,丑才好呢,看张家那个猪精还瞧不瞧得上她。
段汁桃嘴里叼着一个葱花卷儿就出门上学去了,路口等着她的是董学成。
他又在炫耀他那辆从他爹手里淘汰下来的自行车了。
段汁桃坐过他的自行车后座,村里的路太不平整了,贼硌屁股,还不如走路呢。
董学成为了炫耀他那辆象征财富的自行车,尽管段汁桃不爱坐自行车,他依旧每天推着他那辆继承来的二手自行车来接段汁桃。
“汁桃,我爹从镇上买的酥糖。”董学成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塞进段汁桃手里。
段汁桃不太跟他客气,接过一把酥糖就拆开一颗糖纸,把糖往嘴里丢。
董学成见她吃了糖,有点得寸进尺地说:“你最近怎么跟单琮容那么要好?你俩放学老是一道走。”
段汁桃瞪了他一眼:“哪条法律有规定我不能和他一道走吗?”
段汁桃把手里剩下的糖全都塞回去给他,“你别老是跟着我了,会让被人误会的。”
顺便把嘴里的花生酥糖也往地上一吐,“这颗我欠你的,下回我去镇上给我哥送衣服,买两颗还你。”
“别呀,我不是这个意思,糖你吃,我专门让我爹买的。”董学成急了,“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单琮容那个马脸精缠着你,放学要和你一起走?是的话,我替你收拾他!”
段汁桃:“你怎么不觉得你自己缠人呢?”
明明他比单琮容更缠人吧?
董学成喜欢她,是班上谁都心知肚明的一件事。董学成是村支书的儿子,尽管他贪玩儿,学习成绩几乎在班级里垫底,但班上各科老师待他都十分客气。
段汁桃能在学校里横着走,有一半原因也是因为董学成放过话:谁要是欺负段汁桃,就是和我董学成作对!
如果时间能让一个人臣服于另一个人的喜欢,段汁桃一定觉得董学成就是自己眼下最完美的归宿。
她爹让她嫁给宰猪的,她完全可以跟她爹说,村支书家的儿子看上她了。
可是一想到单琮容那张脸,她就觉得这样轻易把自己像一件没有骨血的物品一样售卖出去,这简直太丢脸、太没自我了。
她也有喜欢的人啊!那种感觉是喜欢吧?
他的鼻子特别挺,嘴唇本来就薄,微微一抿,上唇都快从他的脸上消失了。还有他的眼镜,别人戴眼镜,她会觉得是四眼田鸡。但单琮容戴眼镜,她居然会发疯的觉得,那副眼镜是天生为单琮容而生,就连眼睛腿儿上都写着俊逸二字。
他跟她借字帖,第二天她带到学校给他,他放学了就等着她一起走。
他说:“你的字是真好,我很久以前就在学校的宣传栏上看过你的板书。初一有一次学校里的书法比赛评比,你还得了一等奖。”
单琮容的话一下就露馅了,他从很早就知道段汁桃的字写得好。
但是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儿不藏着掖着满溢出来的赞美之情。
段汁桃羞红了脸。谁说他是闷葫芦的?他的嘴儿有时候能比花生酥还甜。
可是他接下来说的话,又让段汁桃很伤心,“下半年上高中,我应该会考去镇上,段汁桃,你要不要试试和我一起去镇上念高中?”
段汁桃很想哭。前几天,她才刚刚向父母妥协过不上高中了。
“不了吧。我爹托人给我找好了工作,买酒买烟的钱也花了,我去不了镇上念高中了。”
她不敢抬头去看单琮容脸上的失望,她知道自己这番话一定让他特别失望。
两人并排走着,他们之间,彼此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沉默,除了沉默只有轻微不可闻的叹息。
段汁桃觉得自己还没开始恋爱,就失恋了。
失恋的那种感觉好痛苦,会让一个原本食欲喷张的人,看见饭菜却再也提不起丝毫的食欲。
段汁桃忘记那次分道扬镳之后,他们不说话的一个多星期,她是怎么度过来的了。
但她知道那种失落的滋味,甚至几十年后,都让她觉得心口堵着一块巨石十分不好受。
说点什么吧,她还是想去找单琮容说清楚。
不管之前那段日子,他们上下学心照不宣地一起走是怎么回事,但段汁桃还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
她家的条件供不起她上高中,她衷心祝愿他以后能有一个光明的前程。尽管那锦绣前程里,可能再也没有她段汁桃这个人了。但她发现自己是真的好喜欢他啊,喜欢到他们不再说话后,足足难过了一个星期。甚至那份难过到现在,根本也没减退分毫。
她不是个无名而终的懦夫,从来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