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陆之瑶跟着沈岁进在午休间隙,回锦澜院拿书。

走在林荫道间,她不时拿眼睛去瞟沈岁进红扑扑的小脸,她的脸,像一颗在盛夏里被阳光炙烤熟透的果实。

她白里透红的样子可真好看,一点儿都不像她,夏天里只有满脖子汗的狼狈。

那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就是那种情不自禁的诱人果香,亚当和夏娃,当初闯入伊甸园禁区,一定也是被这种迷人的甜香诱惑进去的。

她问沈岁进:“小进姐,我觉得你现在身上有一股特别的味道。说不上来是什么气息,但就是觉得你这段时间一定特别开心,那种发自内心的开心和甜蜜。”

沈岁进微微眯着眼睛想了想,陆之瑶说的大概是荷尔蒙吧?

荷尔蒙这东西真奇怪,它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开始注意自己的仪表和妆容,让人每天沉浸在偌大的衣橱里,为着明天该穿哪一身裙子而发愁。

“是开心呀,每天都应该开开心心地过。”沈岁进这么说。

陆之瑶:“是哦,小进姐,你的人生好像真没有什么烦恼,确实每天都应该过得特别开心。”

沈岁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她怎么会没有烦恼呢?只不过每个人的烦恼都不同而已。

陆之瑶说:“小进姐,周末的时候你有空吗?”

沈岁进微侧着头看她:“你有事儿吗?”

陆之瑶:“我做了一暑假的家教,攒了点钱,想请你们一家去外面下馆子。哦,梅姨也不能落下,虽然她有时候对我说话不客气,但我觉得她这人嘴坏心不坏,有时候挺提点着我的。我来北京这么久,一直麻烦你们,想请你们吃顿饭表示一下谢意。”

沈岁进犹豫了下,说:“你挣点钱不容易,大夏天的每天倒公交,如果徐阿姨知道你想破费请我们吃饭,她肯定也不能答应。这样吧,我觉得在家里吃就挺好,要不你周末的时候,和梅姨一起上菜市场买点菜,我们就在家里吃。自己在家里做饭,比上外头馆子干净。”

陆之瑶不同意:“这像什么呀,我请你们吃饭,你还想方设法地为我省钱呢。小进姐,你也别把我想的太阔了,好的饭馆我肯定请不起你们,但有点口碑的中档馆子,我怎么也要请你们去吃一顿。”

两人说着话,回到家中。

梅姐见她们俩同时回来,稀奇道:“你们晌午饭吃了吗?”

沈岁进:“吃了,小陆想跟我借书,我回家给她找找。”

陆之瑶:“梅姨,我想喝你上回榨的芒果柠檬汁。”

梅姐怪道,陆之瑶这丫头现在居然不怕她了,一点儿不像刚来那阵儿,和她说两句话,陆之瑶都得憋着一口气一次性说完,不敢断句。

这会儿甚至还用撒娇的口吻,和自己讨饮料喝。

梅姐:这姑娘看来也不尽然全是缺心眼,知道自己现在对她没那么排斥了,已经有眼色的开始在她这儿卖娇。

沈岁进跑上楼,在书房里开始翻箱倒柜。

大一的专业课书,她之前已经全部理好放在一个箱子里了,就是刘哲借给她的那几本讲义和笔记,她零零散散的怎么也找不全。

陆之瑶在边上劝她别急,实在找不到就算了。

沈岁进盘腿坐在地毯上,打开空调,坐在空调的出风口准备先凉快一会儿。

陆之瑶注意到书桌上有一个耀眼的橙色盒子,她在沈岁进的衣帽间见过好多这样的盒子,叠起来像圣诞树一样。

陆之瑶觉得奇怪,这盒子应该是用来装衣服或者鞋子之类的,怎么会跑到书房来呢?伸出手,下意识地说:“小进姐,笔记会不会在这个盒子里面啊?”

沈岁进心脏都快停滞了,赶忙伸掌惊呼:“不在那里边儿!”

陆之瑶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自讨没趣地把手往裙摆上蹭了蹭。

她的眼睛锃亮地盯着橙色盒子,觉得这里面一定有沈岁进特别重要的东西,她还从来没见过沈岁进对一样东西宝贝成这样呢,到了别人连碰都不能碰的地步。

见她把手收了回去,沈岁进瞬间热烫起来的脸,又渐渐褪去潮红。

里面是单星回写给她的信。

盒子是去年中秋的时候,h家送给她的一盒月饼。她觉得盒子的包装做的特别精巧,就把盒子单独收藏了起来。最上面一层打开是八音盒,里面有一只兔子围绕着月亮和星星金属片不停奔跑转圈,下面几层原来是装月饼的抽屉。

沈岁进把单星回写给她的信,全部整理到了这个盒子里面。

她觉得自己就像八音盒里的那只兔子,无论怎么转,天上都有一颗星星陪着她。

单星回就是那颗不离不弃的星星。

察觉到自己刚刚的反应太过失态了,沈岁进干脆起身继续帮陆之瑶找讲义和笔记。

又扫了一遍南面书墙上的几排书架,总算把几本讲义和笔记全都凑齐了。沈岁进给陆之瑶找了个纸箱,把专业书这些全都装进去,方便她等会儿抱走。

下楼的时候,听到楼下梅姐在和什么人说着话,沈岁进从楼梯转角露出了脑袋,才看见是段汁桃来了。

段汁桃正提着一个竹编的菜篮子交给梅姐:“这是我小姑子去舟山旅游的时候,买的一堆海货,给我们邮了过来。里头有鳗鱼鲞、鲳鱼干、鱿鱼干、目鱼干。琮玉买的也太多了,我们家才三口人,吃不完,分了点儿给吾大姐,又送点给你家。梅姐,你见多识广,做海鲜肯定比我们这些半吊子厉害。”

梅姐接过菜篮子,低头往筐子里一看,捡起一张鱿鱼干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说:“鱿鱼干泡发半天,时间不要久,就要那种半干半湿的状态,加点小米辣和花雕酒,和韭菜花一起炒,别提多鲜多有嚼头了。”

段汁桃笑了笑,就知道梅姐是个懂行的。

听到楼梯上响起的脚步声,转头一看,沈岁进在家呢。

“小进在家啊?星回这孩子中午没回来呀。”言语间,把沈岁进和单星回形容成连体婴似的,好像他俩就得无时无刻的在一起。

沈岁进身后又蹿出来一个丫头,眼生,没见过,段汁桃冲那姑娘不温不淡地也笑了一下。

陆之瑶起先只是觉得大门口站着的妇人有些眼熟,她好像在哪儿见过,然后想起来沈岁进电脑的桌面背景就是她和她妈妈的合照,眼前这个妇人虽然上了年纪,但确实和沈岁进的生母长得有六七分像。

让陆之瑶彻底震惊的是,那个妇人嘴里说出“星回”两个字,这让陆之瑶一下反应过来,楼下大门口站着的,就是单星回的妈妈——段汁桃。

陆之瑶见到老乡,一下又激动了起来,冲下楼,跑到段汁桃跟前热情地打招呼:“阿姨,我是陆之瑶,兴州一小六班的,和单星回是小学同学!”

段汁桃懵了,哪个陆之瑶啊?

梅姐也奇怪,陆之瑶怎么还认识段汁桃呢?这世界也太小了……

见段汁桃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陆之瑶才半红着一张脸,半吞半吐地提醒段汁桃:“我妈妈,之前和您在一小门口起过争执呢……”

其实也不算争执吧,她妈和段汁桃也没吵起来,顶多她妈在那儿阴阳怪气地指桑骂槐。

何薇在校门口众目睽睽之下训女的时候,陆之瑶在那时,其实是很感激段汁桃站出来为自己说话的。

陆之瑶从来没想过,原来会有一种家长,是可以顾及到孩子的自尊心,把孩子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而不是家长的私有物,随意在人前作践,以显示自己作为家长在孩子面前有多耀武扬威。

陆之瑶不羡慕单星回的聪明绝顶,每次考试成绩甩出第二名的她一大截,一骑绝尘,但她羡慕他有一个好妈妈,一个懂得给孩子体面和自尊的妈妈。

这才是她真正望尘莫及的。

她的妈妈何薇,是一个傲慢又孤高的女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只顾自己享乐,仿佛生孩子只是她作为女人,来这世间体验一遭生孩子时天崩地裂的阵痛。痛过之后,她就要加倍报复性地享受回来,所以她从来不喜欢和孩子待在一起,毕竟养育孩子的过程,丝毫不比生孩子短多少痛苦。

陆之瑶所有关于童年的印象,都充斥着妈妈看她时那张厌恶的脸孔。那张生厌的脸,每一秒都在提醒着自己,她是何薇的拖累,没有她,何薇会是一个没有污点的女性主义作家。

可笑的女性独身主义,陆之瑶看了母亲的那些长篇著作,几乎每本长篇小说的女主角,都是自私精明又冷漠的不婚不育主义者,唯一一个女主角曾经生育过的,生下的还是一个死胎。

所以她妈到底是多想她死啊?陆之瑶在她的文字里,感受不到一丁点的温度,以及何薇作为一个女性,作为一个母亲,对孩子该有的爱与关怀。

何薇从来不对外宣称自己有一个女儿,只对外公布过自己的婚姻状态是离异。何薇所有的朋友中,徐慧兰是唯一一个知道陆之瑶存在的人。

不知道是出版社给她出的主意,怕有孩子的形象,会拖累何薇作为女性单身主义作家的人设,又或者是何薇自己,真就觉得陆之瑶是个多余的累赘。总之这世间,除了何薇最亲的亲人、徐慧兰以及一些工作伙伴,没人知道何薇还有一个女儿。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人都不在了,陆之瑶不想继续追究这些妈妈到底爱不爱自己的事。妈妈再一无是处,她至少给自己留了一笔钱,把她当做没有感情的提款机就好了。

陆之瑶从某些角度,继承了母亲的冷血与精明。从小到大,母亲没给过她多少爱,她就学习母亲的冷漠,吝啬到母亲死后,自己多一秒的怀念都不想浪费在她身上。

母亲的追悼会上,亲戚指责她无情不孝,一滴眼泪都没有。

可她对自己说:这不是很公平吗?妈妈对她没有付出过什么,也就别想从她这得到一滴悲伤缅怀的泪水。

如果对妈妈的形象,真要有一个期许的话,陆之瑶唯一能想得起来的女性角色,就是段汁桃。

段汁桃外表刚强,但内心却是一个极其温柔的人。她有一颗强大且包容的心,会顾及孩子的感受,做她的孩子一定会很幸福吧?

看见段汁桃,陆之瑶想起了已经很久没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何薇。

段汁桃怔忡了一下,心头突突地跳动,试探着问:“你是何薇的……女儿?”

段汁桃终于想起来了陈年往事,脸色变了变,好不尴尬。

本着对事不对人,段汁桃觉得孩子是没有错的,僵硬的表情尽量软化下来,给陆之瑶挤出一个笑:“真巧啊……你和我们小进是同学吗?”

陆之瑶会出现在沈岁进家,段汁桃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就只有这个了。

沈岁进下楼来说:“段阿姨,她比我小一届呢,马上要转到我们新闻系,成为我的小师妹了。我徐阿姨和小陆的妈妈是朋友,小陆当初认了徐阿姨做干妈。”

段汁桃的脸色黄了又绿,绿了又黄,这是哪出啊?徐慧兰看着挺拎得清的一人,怎么和何薇那个阴阳怪气的女人好成那样?还认了陆之瑶当干闺女。

陆之瑶:“好巧啊段阿姨,没想到在这儿还能再见到您。”

段汁桃讪讪地说:“你妈妈还好吧?”

段汁桃心里真实想法是:顺口一问,管你好不好呢!诽谤过她的女人,如果过得风生水起,那她真是要怄死了。

陆之瑶面色一点波澜都没有:“她死了。”

啊?!

段汁桃黄黄绿绿的脸,一下彻底变白了,整个人愣在那里,“怎么会……才多大的年纪啊?”

骂人的时候,中气足的像一只大号喇叭,指桑骂槐时候那眉飞色舞的得意劲儿,一点都看不出她这么短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