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床的老太羡慕的说:“这是你儿子吧?还带鲜花来瞧你,多浪漫啊!”
单姥姥一点也不掩饰,骄傲地说:“这是我女婿,想不到吧?比我亲儿子都疼我!”
丝毫忘了麻醉过后刀口撕拉的疼,笑的花枝乱颤的。
段汁桃看的心惊肉跳,直把她摁倒,让她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不要乱动。
“妈,医生说了,刀口恢复得一阵,一会还得下床排气,你别轻易乱动了。”
单姥姥捧过鲜花,是一捧红红火火的康乃馨,放在鼻尖嗅了嗅,想着自己去了病根,往后也不用悬心这病了,越看手里这束红艳艳的花,心情越像被一把火点燃那样澎湃妖娆。
她想起了,今天不仅是她的好日子,还是隔壁院子沈家的大好日子,询问女婿道:“沈家今天办的热闹吗?上个月那新娘子来隔壁坐了一会,我瞧着是个爽利的人,待孩子也不像是那种苛责的长辈。”
单琮容恭贺同僚二婚新喜,参加典礼,心有感慨。
他和妻子结婚的时候,乡下酒席虽然热闹,但仪式上却有欠缺,段汁桃是没有一件像样的婚纱的。
今天的新娘子徐慧兰,穿着眼下最时兴的粉色泡泡袖婚纱,丝绸般泛着珍珠光泽的面料,脚蹬白色的方头高跟鞋,倚在沈海森身边,难得一副小鸟依人的矜持模样。
而妻子呢,嫁给他时,身上穿的,只有一件小县城服装市场上淘来的红色西装外套。
单琮容说:“沈家来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来证婚的还是慎绥涛,一顿饭别提吃的多别扭了。幸亏我那一桌是邻里座,边上都是咱们院子一圈的邻居,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把手往哪放。”
段汁桃笑着说:“上回徐慧兰上沈家的时候,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不声不响的,人才刚进门坐下,就听隔壁梅姐说她下个月个沈海森结婚,家里该怎么布置打扮的事。我去和翠芝大姐说,翠芝大姐还一脸不可置信,直说不可能,哪有人前两个月还换了好几个女的在相亲,这头就把婚事定下来了?这速度,坐火箭都追不上啊!”
单琮容一想到,沈家为了让沈海森去相亲,剪电线这事都做得出来了,沈海森哪天火速结婚,他一点也不意外。
好歹也让实验室少遭点殃啊!
想起来席间沈海森来敬酒,他插科打诨,佯装颇为羡慕的与他碰酒,打趣道:“二登科了沈老兄,今晚又是小登科,也不知你这实力减不减当年啊!”
沈海森已经喝得半醉,揽着他的肩,称兄道弟的说:“不稀罕不稀罕,二登科算什么……”
吓得单琮容赶紧捂住他的嘴,赶忙瞥了一眼还在别桌敬酒,脱不开身的徐慧兰。
“酒能乱喝,话不能乱说,小心嫂子让你睡地板啊?”单琮容贴着他的耳朵说。
沈海森歪着头,酒意上头,发起酒疯的说:“单老弟,咱也别客气,我们在一个项目都这么久了。你的项目就是我的项目,我的项目就是你的项目,甭管什么你的我的,咱俩好成了一个人是不?今晚,你替我大登科,我替你小登科,咱俩换换,你说行不行……?”
这人越说越没谱,单琮容感觉被冒犯到,忙喊边上的人帮忙一起搀着他,给他胃里灌一点早就备好的浓糖水。
段汁桃长得像向雪荧,沈海森说这话,让人不得不多心。
沈海森猩红着眼,不依不饶的死拽着单琮容的袖子,失态的场面,还碰翻了桌上的两杯红酒。
还是徐慧兰冷着脸来救场,才阻止了现场更多的洋相。
徐慧兰冷冷的睥睨着似醉非醉的沈海森,面笑皮不笑的和众人说:“他就这酒量,喝不了几杯就上头,你们这桌我替他敬了,权当他失礼,给你们赔罪。”
说罢,咕嘟咕嘟伸长脖子,仰头倒灌了三半杯红酒,吓得众人一边心有余悸地拍掌为新娘的酒量与酒胆喝彩,一边同情的张望歪倒挂在旁人身上的沈海森。
娶妻如此剽悍,沈兄多多保重。
入了夜,段汁桃留院陪护,吩咐单琮容今天请了假就别去实验室了,在家好好陪陪儿子。
单琮容回到家的时候,隔壁沈家像是刚放完夜里的鞭炮和烟花,院子一股浓烈的硫磺味,呛鼻又辣眼。
隔壁眼下还是热闹,大大小小的亲戚堆在里头,这院子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推开自家院子的门,花卷摇首摆尾的出来迎接,呜呜的叫着,显然是被刚刚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惊到了,正迫不及待的向主人诉说着委屈。
单琮容蹲下,揉了揉它的狗头,抬眼望向书房,居然看到了窗户里的两个人影。
单琮容起身,踱步到书房的窗前,轻轻叩了叩玻璃。
单星回推开半掩着的玻璃窗,说:“爸,你才回来,我姥怎么样了?”
沈岁进也甜笑着打了声招呼:“单叔叔。”
单琮容道:“你姥姥手术很成功,后天就可以出院了。”
又问:“岁进,你怎么在这?”
沈岁进叫屈道:“我屋子里这会被一群小屁孩攻占了,徐阿姨说我要是嫌吵,就先上你们家来待一会,等她打发了这些亲戚,再喊我回去。”
单星回说:“徐阿姨还给我塞了一百块,喊我们两个要是无聊,就去学校边上的芝麻巷去吃好吃的。”
单琮容想也不想的让他交出一百块,在他脑门弹了一记响指,“一百块你倒是不客气,我给你五十,够你们俩在芝麻巷甩阔了。这一百块你回头还给你徐阿姨。”
沈岁进忙说:“别啊单叔叔!我徐阿姨有钱!他们出版局工资可高了,听我奶奶说,现在体制里待遇最好的,差不多就是出版局了,普通科员一年都有八/九万的工资,徐阿姨还是部门副处,工资可比我爸高多了。”
根据统计局去年的数据,人均年工资也才五千多,出版局这块,算是肥差中的肥差了。
单琮容暗下惊了一会,很快收回脸上的失色,说:“那也不能起了这个不好的头,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沈岁进掐着单星回书桌下的大腿,表面波澜无惊,实际上切齿埋怨道:“喊你早点出去你不肯,非得说把这章看完,现在一百块也飞走了,我都饿了一天了,我看你等会拿什么补偿我。”
单星回低声讨饶道:“轻点、轻点。我还有我姥姥给我的零花钱呢,你别急啊,想吃什么,我请你!”
沈岁进这才满意的松开手。
两人偷偷溜出来的时候,沈家正热热闹闹的闹洞房,沈海森和徐慧兰的卧房塞满了人,人从房间门口,一路堵到院子里。
众人的视线全都牵在一对新人身上,根本也无暇顾及沈岁进到底在不在场。
路灯把两人行走的倒影,一下拉长,一下缩短。
走到一盏路灯的正下方,沈岁进看见影子又缩成了一个圆圈,自己的双脚套在黑影里,扭头对单星回说:“我想起来了。”
“想起了什么?”单星回顿在原地。
“我妈和我说过的一句话。”
“嗯?”
“她爱叫我进进。”
“进进?”有点肉麻啊。
“她说进进,其实你原来不叫这个名字。”沈岁进百无聊赖地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
“那叫什么?”总不会叫退退吧?
“叫甜甜。”
沈甜甜?有点土的样子,全家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咋取个名字还能这么随意,也太接地气了吧?
“她说是我爸给我取的。我一生下来,我爸就甜甜、甜甜的叫,生怕我妈不知道他过得苦。我爸确实也苦,我妈在学术圈里的地位可比我爸高多了,我妈最多的时候,带了三四个博士生,忙的一个月里根本没功夫回家一趟,我爸又是个感情泛滥的人,别提多感性化了,小时候我随便给他画个全家福肖像画,他都能哭上半天。我妈是情感黑洞,我爸又是个情绪化的多情种子,一腔热情无处吐露,毕竟我妈根本也不想管他,他就委屈,也很爱哭,给我感觉不是喝着酒哭,就是抽着烟哭,总之他的眼泪也太不值钱了。”
这还是沈岁进第一次那么深入的谈起自己的父母。
单星回说:“看不出来啊……沈叔叔也不像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人啊?”
沈岁进神情淡漠的说:“那是我妈没死之前,我妈死了,他反倒不哭了。”
很久没看过父亲流泪了,就连之前母亲的周年忌日,沈岁进都没见沈海森掉过一滴泪,唯有三两声的叹息,让沈岁进觉得,父亲还在痛心着母亲的离去。
“去年过年吧,我爸一边抱着我,一边哭,对我说:‘甜甜,你妈什么时候才能到梦里看我两眼?咱们孤儿寡父,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沈岁进越大,倒是越好奇,明明这好像只是一场单箭头的恋爱,纯粹是她爸的单相思,可既然这样,为什么他们当初还要结婚呢?
向女士不是很有原则的一个人吗?明明可以拒绝,也用不着非得和她爸结婚,她一个人,单身,也可以把自己活得很精彩。
以前她不懂,小时候的她好傻啊,觉得爸爸那么爱着妈妈,自己能在这样的家庭长大好幸福。身边的同学,父母离过婚的,都快超过半数了。
现在不是了,越长越大,才发现,本以为父母和睦的婚姻里,原来大多数时候都是父亲一个人的固执与坚守。向女士那些在实验室不回家的岁月,是爸爸一直陪伴着自己长大。套现在的话来说,向女士是家里的甩手掌柜,几乎没管过孩子的吃喝拉撒,而沈先生则成了婚姻里的男保姆。
沈岁进不爱喝奶是有原因的,直到前不久,沈岁进才从大姑姑口中知道,原来自己生下来,没喝过妈妈一口奶。沈女士是个科研狂魔,国外没有坐月子之说,顺产完,护士就给产妇喝冷水送冰激凌甜点。亚洲体质的沈女士入乡随俗,居然生完她的第三天,就闷头钻回实验室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