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张巧云带着张建设刚走出十几步远,林琳突然想起个事,连忙将这姐弟俩喊住了。
“姐,你再问问我姨,下午出工的事。”走到张巧云跟前,小声说道,“这话不用背着人问。”
张巧云没明白,怔了一下。倒是张建设听明白林琳的意思了。
“这事不完,咱爹就回不来。咱妈那里,有这现成的理由,不用时时跟他们靠着了。”想回来,就拿干活记工当借口。不想回来,就安排人帮着记工。
林琳对张建设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
“不管咋整,可千万将知青们看牢了。真要让知青们分散到各家去住,村子里非得整出更大的事不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自家人平时在家里说话都没个注意,谁知道哪句话说得不对了,再让外人听了给举报到上头去。”
其实这些都是借口,林琳就是不想自己住的地方进了陌生人。张巧云则是想到了白雪怜出事后的作态,心里直泛膈应。再听林琳后面那句话,心里就是一惊。
农村被举报的事还不多,可城里被举报的事情层出不穷。吃东西要举报,写字也会被举报,还有说话穿衣服什么的总能被人挑出错来。
张家二叔就在县里工厂上班,张巧云不止一次听张二叔二婶说县里现在如何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她上个月跟她爸去县里,二叔一家仨口连件好衣服都没敢穿,生怕让人说不简朴。
张巧云这么想的时候,还转头看了一眼她弟。
这几年有些知青发现回城无望,便都纷纷在当地结婚落口。可乡下人挑媳妇的标准跟城里人差了许多。
不光要长的壮实,还有家里家外的活都能拿起来的。
这些活她们从小干到大,城里的知青却都要从头学起。这样的媳妇娶回来,家里活干不利琐,地里的活也干不明白。要是性子好,白养着也不差一双筷子,但性子好的...凤毛麟角。
“说那些干啥?你个小丫头片子,个头都被心眼坠住了。行了,赶紧回屋去吧。饿了就先吃饭。”张建设觉得他们家小妹就是杞人忧天,这些事哪用得着他们小辈操心。
林琳一噎,狠狠的瞪了张建设一眼,想说她矮就直说呗。
“送完饭赶紧回来,等你们吃饭呢。”林琳一甩辫子就回去看家了。
“喝,脾气还不小。”
张建设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就跟他姐一道走了。林琳远远还能听到姐弟俩说话的声音。
他们村子里是集体养猪,家家户户可以养些鸡鸭鹅,但每家总数不许超过五只。
张家养了三只鸡,两只鸭。夏秋时拿些菜叶菜梆子剁碎了掺些米糠喂喂,春冬两季就只能用温水掺着米糠谷壳喂了。
上午干活的时候,张巧云就在腰上系了个柳条编的小篓子,那里面是鸡鸭能吃的野菜。
林琳知道张家姐弟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便将小篓子找出来,将野菜剁剁,掺了些米糠用温和搅拌了倒在院子里的食槽里。
林家原来养的鸡鸭在去年林母生病的时候都吃了,赶上去年冬天没有鸡抱窝,这才一直没养。
从去年冬天一直到今年春天,原主虽然没有养鸡鸭,不过隔三差五王淑丽就会让张巧云给她送上一个两个鸡蛋吃。
喂了鸡鸭,又勤快的将家里的脏衣服趁着张巧云姐弟没回来拿到空间里丢到洗衣机轮了一遍。洗干净了也没漂洗,全拿到外面用厨房水缸里的水漂洗了一回,这才湿漉漉的挂在院子里的晾衣杆上。
这个时代,乡下人家可不时兴娇养女儿。越是能干形象就越好。
林琳虽然不在乎什么形象,也想为真心对她好的人做些事。于她来说就是将脏衣服丢到洗衣机里的事,可对于这个家里的人来说,却是在辛苦劳作后又不得闲的家务活。
将洗衣盆里的水倒到菜园子里,林琳搬了小板凳就坐在窗户底下一边往自已嘴里五香牛肉粒,一边拿着锥子纳鞋底。
这鞋底是王淑丽纳了一半的,林琳接着往下纳就行。不过纳了两行,林琳就看着吃饱喝足的鸡鸭发起呆来。
现在是一九六九年的四月末,她今年十七岁,高考是一九七七年的冬天。林琳掰了掰手指,不由苦笑。
还有八年呢。
八年后,她二十五岁,无论是上大学还是结婚,这个年纪都不算大。到时候如果不想留在乡下,她还可以去特区。
她有本钱,去那里盘个小铺子做点小生意,也能养活自己。
她自来没有太大的野心,经历见识虽多,却没什么上进心。
干什么事情都是没长性的三分钟热度,然后就是得过且过的散漫。
说得通俗一点,她这人就是好吃懒做的典型性案例。
叹了口气,林琳的思绪又回到眼下。
偶尔干干乡下这点农活,她还能当个新鲜事。可往后的八年都要年复一年,日复一复的下地干活,林琳觉得她坚持不下来。
可她不干农活,难道还能在村子里开小诊所不成?
问题是她现在不是知青,是土生土长的村里妹子,自己会不会医术,整个村子里的人不说都知道,那也有七成都知晓。所以干老本行这一事没戏。
翻译嘛,呵呵,这会儿子谁要是敢干翻译,那是老寿星上吊,纯粹是活得不耐烦了。
还有进工厂当工人,这也是一条出入。但关键问题是她没后门进不去。
哦,对了,原主的记忆里好像张家二叔有些门路,之前还想办法要将侄女和侄子弄到县里工厂呢。
不过在林琳看来,哪怕是能进去,林琳也不觉得在工厂里当工人比在乡下种地过得舒坦。
这个时代的局限性实在是太高了,林琳翻来复去的想了一通,她发现如果留在国内,她除了种地就剩下做梦了。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张巧云和张建设就回来了。两人一进院子先是看到了一晾衣杆的衣服,然后才是坐在窗户底下纳鞋底的林琳。
三人见面说了两句话,便进屋吃饭了。
早就过了饭点,这会儿子除了林琳吃了牛肉干外,这姐弟俩以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那边完事了吗?”
听到林琳问,张巧云一脸后怕,就连张建设也是一脸膈应。
林琳看对面坐着的张家姐弟有些诧异的问道,“怎么了?”
“白雪怜说那天晚上的人,身形像荀峭。派出所的人找到荀峭,问他那天晚上在哪,和谁在一起......”
白雪怜说像是荀峭,派出所的人就将荀家人的所有证词找了出来。这一找不要紧,仔细看一遍发现荀家的证词明显有出入。
于是派出所的人就问了,最后荀峭就说当时他正在跟另一个女知青说话。
这女知青叫何姝,就是之前荀家相中的那位。
不过当何姝被叫过来问话时,何姝却矢口否认了,于是荀峭的处境危险了。
“那到底是不是荀峭呀?”林琳听着这话,总有一种被碰瓷的感觉。但也不能否认这种事的可能性其实并不低。
在这个没有亲子鉴定的时代,想要弄清楚孩子到底是谁的,怕是只能让这孩子长大后靠脸相认了。这若是长的像妈或是像外祖家,真相估计更不好找了。
张建设摇头,“应该不是吧。”
张巧云在一旁也肯定弟弟的说法,“我觉得也不像。”
大家没差几岁,一个村里住着,从小玩到大,他们真的不觉得荀峭能干出这种畜牲事来。
“那是何姝在说谎了?她系不系傻?”
“舌头撸直了行不行,小姑娘家家的。”张建设哪听过什么系不系的卖萌词,只当他家小妹大舌头了。
“你找茬是不是?”林琳瞪大了眼睛看向张建设,“姐,你看他呀。”
张巧云可不给他俩断官司,而是就着之前的话题继续往下说,“我看何姝不傻,她精着呢。”直接不承认,旁人就不会拿这事将她和荀峭捆绑到一起。虽然得罪了老荀家,可荀峭这事也得让老荀家伤筋动骨。“估计是有什么后手。”
“工农兵大学。”一旁的张建设插话进来,“听说镇里将名额给何姝了。”
林琳‘哦’一声,不在纠结何姝的问题,心里开始推演这事会如何发展。
这事女方要是一口咬定,荀峭的流氓罪怕是逃不掉。现在就看荀家有没有办法息事宁人了。
不过无风不起浪,早上她们还说是宋赖子,那这流言又是怎么传出去的?想到这里林琳回忆了一下宋赖子,也不难猜出白雪怜的心思。相比宋赖子,荀峭可强出几倍去呢。
不过这事,还真是恶心得让人如鲠在喉。
今天这事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想压是压不下去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白雪怜聘给荀峭。当然了,荀家愿不愿将白雪怜娶进门也是个问题。
若是娶进门,这事就是两人婚前不检点的小事。总比荀峭落个流氓罪毁了一辈子的好。
本来还挺同情这个白雪怜的,到了这会儿,别说同情了,都特么快要被她恶心吐了。
......
村里的人和事都在林琳脑子里转了一圈后,林琳又想到了也许可以借着这事将荀源从生产队副队长的职位上拉下来,换成自己的人...呃......
想到这里林琳猛的顿住。
到底是夫妻多年,她现在都习惯了某人安插特务的行事手段了。
压下心底升起的一抹怀念,林琳抬头用庆幸的声音对张家姐弟说道,“幸好小哥那天跟一帮人在一起,否则倒霉的还指不定是谁呢。”
张建设有自己的小伙伴,在没对象和心上人之前,他们这些半大小伙子都是同进同出的。
林琳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知道白雪怜挑荀峭,应该是知道荀峭当天晚上和何姝在一起,并且也赌了一把何姝不会站出来。
张巧云和张建设顺着林琳的思路往下想,脸上也瞬间出现后怕和庆幸的神色。
她们的爹是村长兼生产队队长,荀峭他爹是生产队副队长,真要是诚心碰瓷,自然是他们家的条件更好,顾忌也更多了。
三人吃完饭,张巧云去刷了碗,张建设挑着水桶去村口挑水。等张建设挑满一缸水,三人便锁上门去了村委大院。
村长不在,副队长也不在,倒是做为妇女主任的王淑丽在这里。她扯着嗓子让大家过来签到,完事叫村人按着上午的分工继续干活去了。
对于林琳自做主张给他们送饭的事,王淑丽笑着夸了林琳好几句,说你姐就没有你想的周到。
“姨快别夸我了,哪是我姐想不到,是您没给我姐想的功夫。”一边说,一边挽住王淑丽的手,一脸的亲昵。
就算没血缘,也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王淑丽心里一边高兴这孩子懂事,一边又担心她一个人住的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