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贵妃既是已经决定先把事情真相丢在一边,自然不会有丝毫退让。
“纪家这块绊脚石被搬开之后,自然会轮到韦家。韦钰既然肯为皇上马前卒,甚至不惜丢下他视作为累赘的母亲,皇上又咄咄逼人,要除韦家而后快,那么,妾身也只能图穷匕见了。这仙居殿就在洛阳宫中,此时外间想必也尽是兵马,皇上要为贞静皇后怀敬太子报仇,尽可立时三刻取我性命,可承谦他却不在这儿,也不在东都。”
皇帝终于遽然色变:“果然,你又用这金蝉脱壳的一招。你以为承谦不在,朕就会对你投鼠忌器?”
“如果皇上一意孤行,那么,少不得就有几镇节度使要清君侧了。”
听到韦贵妃终于还是将之前那杀手锏丢了出来,高廷芳却发现,皇帝的脸上闪过一丝嘲弄的表情,他不禁为之一怔,等意识到皇帝之前提起金蝉脱壳时就用了一个又字,他的脸色就变了。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见皇帝放声大笑了起来。
“韦玉楼,你很聪明,但可惜你眼界还是太浅,同样的伎俩用一次尚可,用两次,你觉得朕会毫无察觉吗?之前鼓吹册你为后,立承谦为太子的,就是几镇节度使的信使,你觉得,朕还会对那些节度使毫无提防?当然,你把某些人推到明面上,背地里却和其他一些人暗通款曲,你以为这就能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你以为朕这十几年就只经营京中,忽略了藩镇?”
一连三个反问,韦贵妃终于忍不住步步后退,脸上血色渐渐褪尽。她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个曾经的枕边人,声音一下子变得干涩而又沙哑。
“是你……原来是你……”
高廷芳浑身巨震,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捂住胸口,直接扶着立柱干呕了起来。眼角余光瞥见皇帝朝自己这边看来,而韦贵妃则状似疯狂,丝毫没有看自己,他却是一言不发,跌跌撞撞往殿外走去。
当走出去十余步远时,他方才头也不回地说:“贵妃娘娘,你借着派人把我挟持到仙居殿,诱皇上前来谈条件,又以清君侧相逼,设想确实不错,但却实在是小觑了皇上。如果我没猜错,韦钰,又或者是尹雄,只怕这时候一路去追颖王殿下,另一路已然去平叛。”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又更加低沉了下来:“卫南侯昔日也许曾经是好哥哥,但你深居宫中,他又在外领兵多年,无论当年如何深厚的兄妹情分,如今也已经淡薄得犹如一张纸。共富贵易,共患难难,但放在你们俩身上,却是共患难易,共富贵难。当看惯了你那翻手为云覆手雨的狠辣手段,他会不会猜你把这雷霆手腕用在他身上?”
“只怕卫南侯清醒过来之后,他的亲笔供状,就会出现在皇上面前。”
直到此时,高廷芳方才徐徐转身,对着面色复杂的皇帝深深一躬身道:“臣恭喜皇上,从今往后,韦家再也不是心腹大患。”
他微微一顿,脸上露出了若有若无的冷笑:“无论皇上派去平叛的是谁,想来都必定马到功成。无论如何,臣代承谨谢过皇上,为他讨回了在卫南侯府几遭毒杀的深仇大恨!”
当高廷芳看到面色阴沉大步走进来的皇帝时,他情不自禁地将这一幕对照着自己曾经的记忆,只不过如今的韦贵妃却换成了母亲肖琳琅。
和此时那种阴郁的怒火不同,那时候的皇帝,不,他更愿意称之为父亲的荣王每次进屋,都显得开朗而又阳光,脸上从来没有断过笑容。
然而,这难得的回忆却须臾间就如同投入石子的平静水面一般,完全破灭了开来。
因为,皇帝在站定之后就沉声喝道:“韦玉楼,你疯了吗?竟然在宫里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挟持南平王世子?”
“怎么,皇上莫非担心高大人一个大男人孤身进了妾身的寝宫,于是传出什么让皇上大丢颜面的流言?”
见皇帝瞬间面色铁青,却是看也不看高廷芳一眼,韦贵妃知道素来掌控欲极强的皇帝不会轻易为自己所动,当下她便斜睨了高廷芳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留下世子,不过是为了激皇上过来。您既然过来,他也就没有用了,世子可以回观文殿了。”
“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贵妃娘娘以为,我是这么好打发的人吗?”
高廷芳冷笑一声,这才直面眉头紧皱的皇帝,淡定自若地拱了拱手道:“皇上,贵妃娘娘的用意,臣略知一二,不过是把臣当成了诱皇上前来的香饵。如今她如愿候着了皇上,臣若是就此离去,不免遂了她心意。请恕臣不知好歹,想要留下来给皇上提个醒,免得为她花言巧语所趁。”
皇帝没想到高廷芳义正词严地丢下这话,竟是赖着不走,不由得面色铁青。
而韦贵妃在最初的愕然过后,反倒是大笑了起来。
“好,不愧是阿媛看中的男人,竟是不怕听多了密事,到时候皇上再器重你,也要杀你灭口。你要留下便留下,权当给我做个见证。”
尽管知道自己硬是杵在皇帝和韦贵妃之前,很容易激起皇帝的杀意,然而,无论是为了昔年旧事,还是他之前特意离开观文殿给韦贵妃制造了如此良机,高廷芳都不得不留下,哪怕冒着巨大的风险。
他没有去看皇帝那极其不好看的面色,徐徐后退数步,最终掩在了立柱的阴影中。
即便如此,皇帝仍然是觉得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他强压下心头的恼怒,冷冰冰地说道:“韦玉楼,自从十三年前开始,朕和你就没有什么话好说了。更何况,韦泰如今铤而走险毒害承谨,简直令人发指,他还以为这是十三年前吗?”
“正因为现在不是十三年前,皇上才应该好好想一想,大哥怎可能做出这种愚蠢的事情!”韦贵妃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韦钰的生母正好就在承谨去韦家的时候去世,紧跟着承谨就中毒病发,世界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