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际轰然巨响的一瞬间,谢骁儿眼前走马灯似的晃过了一生之中的无数抉择。当画面再次定格在了自己跪倒在纪太后脚边时,他生出了无限悔意。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苏玉欢兴冲冲一溜小跑到了含元殿前,随后一步跨进门槛的时候,他听到的就是一声闷响,紧跟着,就是谢骁儿在尹雄手中完全软倒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什么状况的他呆立在那儿好一会儿,等到认出生死不知的是谢骁儿,他才在心里呸了一声,暗道这种家伙死了最好。
可即便如此,从尹雄身侧绕过去的时候,他还是特意加快了脚步,直到见着依旧留在大殿中央的高廷芳时,他才露出了笑容。
这种地方不适合打招呼,他只能拼命对高廷芳挤眉弄眼表达心中情绪,随即才对宝座上的皇帝施礼道:“臣拜见皇帝陛下。”
刚刚尹雄在大殿之上强杀谢骁儿,不但满朝文武看得目弛神摇,就连皇帝也不禁对尹雄的阴狠有了一个新的评价。可他从不认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外藩人士能够在身边闹出多大的风浪,此时便收回了注意力,对苏玉欢微笑颔首道:“苏卿平身,河阳乱军是如何平定的,朕倒实在是好奇。”
“皇帝陛下这可问对人了!”
苏玉欢立时兴高采烈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声音说:“之前拿下河阳三城,彻底收复河阳桥,秦王殿下就和廷仪姐姐商议,生怕叛军龟缩不出,也担心怀州叛军会不会流窜外镇,又或者和其他节度使的军队沆瀣一气,闹出什么事情来。所以,廷仪姐姐一面挥师北上,一面封锁了怀州北面以及回东都的几条要道,传出似是而非的大败消息……”
高廷芳听着苏玉欢那跌宕起伏的故事,不禁暗叹小家伙去写传奇,说不定会脍炙人口,可其中那些惊心动魄之处,他只是听着也能够体会到。
想到承谨年少便不得不面对血肉沙场,想到江陵郡主身为南平王女却涉足这完全与她无干的战斗,想到数次浴血的白龙卫,想到死死保着江陵郡主后背不失的疏影,他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是把掌心攥出了血来。
承谨用火和血为自己挣来了实实在在的功劳,又经过皇帝金口玉言,确定了先皇后嫡子的身份,那么,当他真正获得了一大群官员认同的时候,韦贵妃和颖王,韦家父子,这些人还能够忍得住吗?
突然,他发现脸上落了一道灼热的视线,一时也忘了君前失仪,侧头看了过去,却只见韦钰正目光炯炯盯着自己。
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读懂了韦钰传达的意思。
你已经把承谨推到了所有人视线的中央,可接下来要面对的硬仗,你做好准备了吗?
刑部尚书薛朝一辈子经历无数,可今日这短短一会儿,他就只觉得心情大起大落,跌宕起伏,直到高廷芳开口,他方才醒悟到自己最初的用意。
自从他答应韦钰,顺着其提供的线索进入到最关键的查证时,他就料想到会有把谢骁儿逼到死角的这个时刻,却没想到谢骁儿竟在罪证确凿之际,还想利用承谨的身世和大败大做文章,险些就被其煽动了满朝文武。
于是,他也立时站了出来,朗声说道:“臣身为刑部尚书,刚刚业已提供了确凿的人证和物证,请皇上法办谢骁儿,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眼见得刑部不少司官纷纷响应薛朝这位非常有威望的老尚书,刚刚还质疑承谨身世和大败的官员,也有不少见风使舵临阵倒戈,纷纷叫嚣要惩处谢骁儿,以儆效尤,眼见得谢骁儿那张脸渐渐苍白没有血色,皇帝只觉得一直憋闷的心情竟是畅快了起来。
他放声大笑,笑声渐渐压得嘈杂的含元殿中渐渐安静,只余下他这谁都能听出酣畅淋漓的笑声在大殿中回响。
“谢骁儿,你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煽风点火的时候,可曾想到过会有今天?”
“……”
谢骁儿仿佛说不出话似的低下头去,然而,在谁都看不见的地方,他浑身的肌肉已经绷紧,精气神已经完全收缩成了一团。就在皇帝即将说出判他生死的话时,他陡然发出一声震动云霄的暴喝,倏然高高弹起,径直朝高廷芳和薛朝的方向疾射而去。
眼见薛朝周边的那几个刑部司官将其团团卫护在了中间,他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狞笑,身体在空中猛然一个转折,竟是直扑一旁的高廷芳。
他早就摸清楚了韦钰的位置,刚刚起步时就已经用上了浑身解数,此时有足够的把握能够摆脱韦钰,挟持高廷芳用来脱身。
然而,在距离对方只有区区数步之遥的时候,他却看见正对着他的高廷芳非但不闪不避,脸上也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表情,反而有闲暇对着他微微一笑。
这样神秘的笑容,谢骁儿刚刚在韦钰脸上看到过,而那一次紧随着韦钰的笑容出来的薛朝,把他几乎打入了无底深渊,全凭他煽动众人把矛头对准承谨和高廷芳,这才得以暂时蒙混过去。可事实证明,他满心以为的一线生机只不过是一个陷阱!
那这一次呢?高廷芳有什么底牌?
谢骁儿来不及多想,只能心里一发狠,探出双手朝着高廷芳的双肩按去。可眼看他就要得手的时候,他就只觉得高廷芳突然飞快地往后疾掠。
正当他心中一跳,满以为抓住了这个所谓南平王世子假装病弱的把柄时,却只见高廷芳倏然腾空而起往人群中落去,而在其原本的位置,赫然站着一个头戴银面具的瘦长汉子。那一刻,他终于认识到,自己之前错算了韦钰,如今又漏掉了这个如同影子一般的人。
昔日闽国长乐侯,如今大唐的羽林中郎将尹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