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是晚上夜禁时分,颖王府中却灯火通明,纵使不少下人都不可能和颖王说话,可但凡听到颖王那中气十足,兴高采烈的声音,任凭是谁都能意识到主人现在心情非常好。
事实上,颖王不只是心情好,他简直是心花怒放。拍马赶出东都城的时候,他还做好了折戟而归的准备,谁知道江陵郡主根本就没有走远,追上之后,他因为太过于狂喜,除却挽留,一时也拿不出更好的理由,可江陵郡主竟然就答应了跟他回东都,甚至主动提出暂住颖王府。
他之前一直都没有找到讨佳人欢心的机会,如今人却送了上门,他如何不喜?
此时此刻,站在自己平时最喜欢,妃妾全都不许擅入的清墨轩门前,颖王满脸堆笑地对江陵郡主说:“郡主,这是内院最雅静的地方,如果你平时进出不愿意走王府,旁边那道门再过一条火道就直通外街。而且,这清墨轩连主屋带两侧副楼,住下百十个人都没问题。”
“多谢颖王殿下费心了。”江陵郡主仿佛没发现颖王那太过热切的目光,欠身行了个礼后,她就歉意地说道,“我和大哥闹翻了,一时半会也不好意思回去,就在这里叨扰两天。既然来了,我不去见王妃这个主人似乎不好,殿下能否带路?”
“不用了不用了!”颖王哪里舍得让江陵郡主去拜见那个黄脸婆,想也不想地摆手说道,“她一天到晚都在吃斋念佛,又是常常生病,你若是去见她,过了病气反而不好。你只管安安心心住下来,什么时候回去都行。”
最好就别回去了!
江陵郡主也没有再争,微笑着又敷衍了颖王一番,等到把人打发走了,她吩咐白龙卫的亲兵自行安置守卫,随即才带着闫鑫进了清墨轩。直接在主位上一坐,她刚刚那温煦犹如寻常女子的笑容就无影无踪。
“闫鑫,传令下去,加强戒备,和颖王府的人说话更要加倍小心。”说到这里,她仿佛一下子又变回了那个当初统领水师新军,令行禁止的女将,深深吸了一口气就斩钉截铁地说,“记住,接下来攻略的目标就是颖王和韦贵妃,我要弄清楚,皇上、颖王、韦贵妃、纪太后,包括大哥和韦钰,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东都城内很危险,大哥怎么会用那样伤人的话逼迫她离开?
闫鑫原本还为自家郡主抱不平,可听到江陵郡主如此冷静地安排一切,他就意识到她已经完全恢复了过来,不禁又高兴,又难过。然而,他匆匆下去传令,不一会儿却又回转了过来,脸色异常微妙。
“郡主,刑部尚书薛老大人和清苑公主一块来了。”
“为什么?”
高廷芳本来想问,清苑公主为什么愿意如此不顾委屈,不顾名声,做出这样的退让,这样的牺牲。可是话到嘴边,最终出口的却只有这简简单单三个字。
而清苑公主面色大变,一想到有可能露出破绽,她倏然转过身去,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想给母亲和承睿哥哥报仇,可我不像廷仪妹妹,精通武艺,善于谋略,能够带兵打仗,纵横沙场,替父亲分忧。我现在才知道,这十三年来,我一直封闭自己,拿着一副冷傲的面孔来对别人,其实完全是浪费宝贵的时光。可既然我现在知道了,那就还不算晚,至少,我可以弥补,我可以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高大哥,你是胸有沟壑的人,也是父皇器重的人,我不想你因为婚事触怒了父皇,到时候被别人趁虚而入。”
终于整理好了心情,清苑公主平复了呼吸,这才转身再次面对高廷芳,诚恳地说道:“廷仪妹妹那儿,我已经派人去追了,我会对她解释清楚!”
高廷芳只觉得自己能说的话,全都被清苑公主说了,此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张口。
而清苑公主希望的正是他保持沉默,因为她完全无法确保,当高廷芳开口拿出什么其他理由,回绝她这可笑的逼婚时,她能够继续压抑自己那翻江倒海的情绪。知道自己再待下去,那犹如火山似的情感很可能随时爆发,她就低头轻声说道:“我要回去了,高大哥,你能不能送送我?”
“好。”
听到这个仿佛经过了千般犹豫,这才说出来的字,清苑公主只觉得心情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她默不作声地转身往回走,听到身后轻轻的脚步声,分明是高廷芳已经跟了上来,她忍住回头去看他的愿望,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她应该感到高兴,因为她曾经在狂乱失态之下,把那样卑贱混乱的身世告诉了承睿哥哥,他却没有丝毫嫌弃地接受了她,安慰了他。而如今他的拒婚,也不过是因为他始终把她当成了亲生妹妹。
那就够了,她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就在快到前头月亮门的时候,她突然感觉有一只手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那一瞬间,她终于无法可制地微微颤抖了起来。下一刻,她就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个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公主,谢谢你。”
谢我什么?谢我这么多年来只知道避入玄真观,避开那些险些害死你的人?谢我当初见你时,端着自以为清高的公主架子,对你冷眼相待?谢我这么久都没有察觉到真相,还对你产生了说不出的感情,直到韦钰点醒才得知这个真相?
清苑公主低头擦了擦眼泪,头也不回地说道:“高大哥客气了。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帮过我,我只不过是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