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已经做好吃闭门羹准备的凉王,并没有料到纪云霄竟然肯见他。因此踏入彭城侯府前厅的时候,他的心情着实有些复杂。尽管时至今日,他已经完全确定,当初高廷芳对自己和颖王那仿佛欲拒还迎的态度完全是一种故作姿态,实则早已是父皇的人,但高廷芳对纪家的分析,却绝对不能算有错。
承谨毕竟年幼,如果他肯破釜沉舟,和纪家断绝一切关系,甚至帮助皇帝铲除纪太后,那么父皇确实是可能扶持他。可那时候他的臂膀断得太多,未必就能够坐稳储位。而他前次单纯出卖纪飞宇,付出的代价就要小得多。现如今,原本依附于纪家的那几个高官已经完全可以算是他的人,而纪太后也已经对他表示了毫无保留的支持。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他的实力其实亏损不大。毕竟,从前纪家根本不能说是听他的。
只要他今天再能够说服纪云霄,那么,相比丢了一个大理寺卿,同时又一个韦钰自立门户的韦家,他手底下的牌更多!
等了并不算太久,凉王就看到纪云霄一身家居便袍,施施然地进入了屋子。尽管两人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这许多年在纪太后那儿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可关系从来不算好,他打心眼里没把不可能继承纪飞宇爵位和官职的纪云霄放在眼里。可是,转眼之间,纪飞宇父子三人倒台,纪云霄却成了最大的赢家,如今彭城侯爵位在身,还招揽到了徐州名士李承,怎不让他感慨世态炎凉?
“彭城侯。”凉王端起了热情却不过分的笑容,“听说你病了,我还以为会扑个空,没想到看你现在这样子,病情倒是大好了。”
纪云霄对这一声彭城侯显然很受用,他漫不经心地对凉王行了个礼,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凉王殿下来找我这个大病初愈的人干什么?你可不要说什么是来探望我的,我这病好的时候才来探病,可实在是不够诚心诚意。”
面对纪云霄这话里带刺的讥讽,早就知道纪云霄是什么人的凉王并没有轻易动怒。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继续带着那一如既往的微笑说道:“彭城侯可知道,你那两位兄长马上就要押送到东都了。我知道,如今你继承了爵位,在纪家也没有第二个人再能和你争,这家主的位子可谓是稳稳当当。只不过,宁为鸡头,不为牛后这种说法,却也要看鸡头的位子是否牢固,你真的觉得,如今的地位不可动摇吗?”
纪云霄本来是打定主意要将凉王三言两语给嘲讽走,可此时听到凉王抛出来的这个问题,他一下子脸色一阴,继而就大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他就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凉王殿下还真是和从前一样,知道怎么打动人心。你不外乎是想说,跟了秦王,我前头还有高廷芳,还有韦钰。可高廷芳那病秧子能活几年?韦钰那不要命的打仗狂人又能活几年?我只要稳扎稳打,将来怎么会输给他们!”
明明是这样明确的拒绝,但凉王何等样人,立刻从中听出了纪云霄的色厉内荏。如果不是纪云霄没把握胜过高廷芳和韦钰,怎么会口口声声只惦记着两人能活多久?他再不犹豫,当机立断丢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彭城侯说得也许没错,但你要知道,当今之世,什么最重要?不是爵位,不是官职,而是军权!韦家现在还有个义成军节度使韦泰,可纪家呢?你别看纪韦两家不少盟友都在节镇,可一旦强支弱干,立刻就有反噬之祸!”
他没有给纪云霄强词夺理的机会,用非常诚恳的语气说道:“皇上能给你的,只有彭城侯爵位,只有纪家家主的虚名,可我能够给你的,是武宁四州,是武宁节度使的位子!”
这只是颖王和韦钰在孟怀赢真身曝光之后的第一次接触,无论是颖王,还是韦钰,全都不可能直接把话说透,再加上韦钰那懒洋洋不想多说话的态度,使得颖王也没办法停留太久,约摸坐了不到两刻钟就告辞离去。尽管如此,在走出韦钰那个院子的时候,颖王还是觉得自己今天来得非常对。别说打听清楚了清苑公主玄真观门前那档子事的内情,而且也探知了韦钰对承谨的真实态度。
尽管韦钰确实很早就在皇帝的安排下和承谨认识了,关系也很不一般,但非常显然的是,韦钰对皇帝将承谨当成承睿的替身非常不满!
而只要有这一点,他就有机可趁。
当颖王高高兴兴出了院门的时候,就只见韦钺迎了上来。若是平时,他对这位大表兄怎么也会客客气气,但如今在韦钰那突然锋芒毕露的光环之下,韦钺这些年对庶弟的打压就显得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再加上一想到之前便是韦钺把高廷芳引荐到东都最上层那个圈子里的,他就越发对人怀着三分不满。既然心里有成见,他对韦钺的态度当然谈不上热络,反而有几分冷淡和疏远。
然而,韦钺就仿佛没有看出颖王的心意似的,迎上前来就笑着说道:“殿下这就要走?既然难得过来,不如用过晚饭再回去……”
“不了,我还打算趁着天没黑,宫里还没有下千两,进宫一趟见一见母亲。”颖王随口回绝,脚下却继续往外走去。
韦钺哪里不知道颖王对自己的疏远是什么缘故,心中一时更恨,却还不得不拔腿跟上去。可是,发现颖王一点都没有和自己攀谈的意思,他只能把心一横,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这是来见韦钰的?自从他就是孟怀赢的消息公布之后,他这还是第一次回家。我也听说了他在清苑公主的玄真观前头和高廷芳两个近侍打了一场,可他是皇上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皇上如果不是信赖他,怎么会让他越过彭城侯纪云霄,当了秦王府长史?”
“你想说什么?”颖王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眉头紧皱。
知道自己在这时候说韦钰的坏话,那绝对是事倍功半,可韦钺没有别的选择,不得不硬着头皮说:“我只担心他是借着自己如今炙手可热,诱殿下入彀。他从小就素来狡猾,再说之前高廷芳不是也……”
“你还好意思说高廷芳,要不是你竭力推荐,我会在乎他?”颖王的情绪终于完全爆发了,他一下子停下脚步,转身怒瞪韦钺道,“你们兄弟不和,我从前没管,将来也没功夫理会。你有本事就自己压下韦钰,在我面前嚼舌头,不觉得像个长舌妇?韦钰是父皇的人,他也没有因为我亲自登门见他,就立时对我恭恭敬敬,说什么巴结讨好我的话,也没说要丢下承谨投靠我。就算他真的投了我,你以为我就是死人,会那么容易轻信?”
见韦钺那张脸一阵青一阵白,颖王终究还是顾忌韦泰这个舅舅,没有继续口出恶言,只是冷哼一声道:“总之,吃一堑长一智,我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