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睿吗……”
皇帝却猛地变了脸色,再也没有怀念元配妻子的余裕。他捂着胸口前进几步,正好扶住了亭子的立柱,这才背对着高廷芳说:“这座狮子园朕收回后一直空关着,虽说纪家和韦家都曾经多次讨要,朕却始终不肯松口,如今到了你手里,他们想必也无话可说。高卿,太医署那些人断言你活不过三年,后嗣更是艰难,你自己也说,留在东都是想要为南平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那朕问你,你是否想过尽这短暂时光,让世人知道你的惊才绝艳,如此不负此生?”
面对这赤裸裸的明示和招揽,高廷芳几乎根本不用去想便能做出抉择。他深深躬了躬身,一字一句地说道:“臣本来以为这一生便只能在南平王宫中坐井观天,不意想还能到东都朝见天颜,扭转南平战局。臣愿为皇上所用,但只求皇上能够给臣一个承诺。”
如果高廷芳真的这样就答应了,皇帝反而会觉得不正常,此时他会转身来,爽快地点头道:“你说。”
“父王百年之后,南平内附,请皇上厚待臣妹廷仪和南平那些忠臣良将,不求高官厚爵,只要让他们能够安安稳稳,富贵荣华!”
“好,朕都答应你!”
听到是这样一个绝对不过分的要求,皇帝顿时喜形于色,他伸手将高廷芳搀扶了起来,却笑着说道:“听说你之前在朕乱棍逐出林未德时,对周边众人说过,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朕愿意待你为国士,你将如何报朕?”
高廷芳没有抬头,声音沉静地说道:“那么,臣将视皇上为一生一世,独一无二的主君。”
四目对视,皇帝终于哈哈大笑,对于这个回答异常满意。他将高廷芳按坐了下来之后,这才徐徐开口说道:“之前你上书留京,为大唐出仕,朝中颇有一些人上书,请征辟你为翰林待诏。朕却觉得简直是笑话,难不成堂堂南平王世子,竟要和寻常文学艺林中人为伍?朕明日会昭告群臣,给你随时出入紫宸殿的特权,然后将狮子园在修行坊墙上那道封闭已久的真正大门重新打开,门前列戟十二,骑吏四人充为出门引导。至于给你何职,却不急在一时。”
说到这里,皇帝却又顿了一顿,这才继续说道:“你既然说多病体弱,连尚公主尚且不愿,朕也不赐给你宫女了,免得你那些侍从认为朕派人监视你起居行止。”
那一瞬间,高廷芳只觉得又看到了从前那个人前低调,人后自信张扬,雄心勃勃的父亲。只不过,那段惨痛的过去和十二年的时光,却在他们中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鸿沟。即便对方曾经那般缅怀母亲,听到他的名字时却是那样面容惨变,他也不敢再轻信。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众多追随者,身后更有南平和牵挂他的江陵郡主!
高廷芳心神恍惚的时候,在他身边的洛阳整个人都绷紧了,疏影亦是眼神一下子收缩了起来。
因为之前高廷芳下过死命令,他们两个必须装成不谙武艺,此时杜至和其他侍卫又不在,身边只有一个苏玉欢,若真的有变,这位容侯靠得住吗?
然而,苏玉欢却没有别人那样警惕的心理,他瞪大眼睛看着正堂里头那位不速之客,大惊小怪地说:“里头有人?难不成那个韦钰找房子的时候没让主人搬走?”
“住口!”高廷芳突然厉声喝止了苏玉欢,随即长揖行礼道,“不知皇上竟然驾临,还请恕冒犯之罪。”
竟然是皇帝?
这下子,洛阳和疏影心情稍稍松弛了几分,脸上表情却惊讶到了极点。苏玉欢更是瞪大了眼睛,毕竟,正旦那一天,他在含元殿上的位子固然比较靠前,可皇帝那冠冕上的垂珠遮挡住了其大半张脸,他对这位大唐天子到底长什么样根本就没有多少印象。他张了张嘴,想要询问一下高廷芳为什么有这样的判断,可随着那人徐徐转身过来,赫然威势扑面而来,仿佛比自己面对南汉先王的时候还要压迫感更强,他才紧紧闭上了嘴,慌忙跟着行礼不迭。
“都免礼吧。韦钰选了几个地方,朕亲自圈定了这里,今天兴之所至,也没打个招呼就来了。高卿你这个新主人可否陪朕在这狮子园中走一走?”
“皇上请恕臣多言,不知随扈侍卫都在何处?白龙鱼服,险之又险,还请皇上今后若再出宫时,能够三思。”
听到高廷芳不谈答应或拒绝,而是先询问侍卫,后劝谏安全,皇帝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赞许,这才点点头道:“朕今后自当留意。不过今日来之前,侍卫早已经将狮子园上下仔仔细细搜捡过,又在周边布控,你们刚刚到狮子园时应该发现了,从十字街那边过来,再没有一个人。”
“原来如此,我想修行坊也算是天街附近地段最好的里坊之一,怎么会这么人少安静。”苏玉欢轻咦了一声,等看到高廷芳眼睛看了过来,他方才立刻改口道,“高大哥你陪着皇上去逛吧,我带洛阳和疏影去见杜至,先把行李人员都安置一下。”
他说完一手一个,强硬地把洛阳和疏影拖了走,两个小的虽说拼命挣扎,可“不通武艺”的他们怎么扛得住苏玉欢,只能无奈被他拖走。等到前头见着杜至时,他用飞快的语速把事情说了一遍,却发觉杜至脸上赫然流露出了深深的担忧,他就有些疑惑的问道:“高大哥留京,身份尴尬,皇上给了他这么大的园子,还亲自过来探望,这是不是太热切了一点?皇上又不是颖王和凉王,干嘛这么笼络高大哥?”
“你懂什么!”杜至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欠考虑,立时歉意地说道,“容侯恕罪,我实在是关心则乱。您且在这里看着点,我得跟去瞧瞧。”
然而,狮子园正门到正堂附近确实没有任何宫中禁卫,但皇帝已经带着高廷芳去了后头,那儿却是禁卫密布,饶是追上去的杜至师从张虎臣,一身武艺已经及得上当年张虎臣颠峰时期的七八成,却仍旧没办法靠近那对父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