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偷天换日

何家天下 苏唐 4166 字 6个月前

江陵郡主满心惊疑地跟在父亲身后,频频回头看去,见两个又聋又哑的老内侍搀扶戴着黑布头套的李承睿,一声不响跟在后头,而此时的方向分明是去往这南平王宫中最大的禁忌,她只觉得心里火烧火燎,几次想要开口,却硬生生忍了下来。直到那挂着兰芝馆三字匾额的院子赫然在望,她才终于变了脸色。可就在这时候,走在最前头的高如松却头也不回地撂下了一句话。

“你既然有心上人了,带来见见你大哥不是应该的吗?”

江陵郡主只能沉默了下来,等到进了院子,两个老内侍垂手退下,却仿佛遗忘了给高廷芳取下头套,她连忙上前帮忙,这才气恼地对高如松问道:“父王,冯叔叔从太白湖畔把大哥带回来就蒙着他的头,现在你带他来兰芝馆又这样,难不成江陵城又或者南平王宫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哼,女大不中留,你懂什么!”高如松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可眼看江陵郡主要爆发,他便不耐烦地说道,“冯骥远亲自押了这小子进王宫见我,万一让随行的黑蛟卫瞧见,让南平的军民官员瞧见,我又问出他是个奸细来,那时候岂不是坏了你名声?”

“父王!”

见江陵郡主气得柳眉倒竖,高如松瞥了一眼李承睿,见其依旧淡然自若,他便皮笑肉不笑地说:“至于眼下,当然是因为我想看看他对你是不是真心的。”

江陵郡主今天自己捅破了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虽说很高兴李承睿能够在父亲和冯骥远面前建言献策,可仍旧不免患得患失。虽然两人这两年来越来越投缘默契,可他却从来没有提过出身家世,是否婚娶,而她每次有心探问,却最终生怕问出一个让自己无法接受的答案,因而始终忍着。此刻,听到父亲高如松竟然这么说,她不禁有些羞恼:“这和兰芝馆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高如松当先推门进入屋子,等到李承睿和江陵郡主并肩进来,他方才冷冷说道:“因为我只有你一个女儿,因为你大哥早就死了!”

父亲竟然直截了当挑明了这一桩南平最大的隐秘,江陵郡主登时一个踉跄。当那坚实的胳膊一如既往稳稳扶住了她的时候,她情不自禁看着身旁那个最信任的人,随即轻轻咬了咬嘴唇,有些不安地说:“对不起,我之前一直都没告诉你……”

“怪不得你从那一次开始之后,就改口叫我大哥。”

李承睿只是在最初怔了一怔,随即就豁然开朗了起来,只觉得高如松那恶劣挑剔的态度全都有了解释。他抬头看向了面色阴晴不定的高如松,神情自若地说道:“南平王若有意让郡主招赘承嗣,看不上我这籍籍无名之人也是常理。可既然如此,为何带我到这兰芝馆来,又告知这一隐秘?”

高如松在居中的主位上一坐,右手在一旁的矮几上抹了一把,见看不出半点浮灰,想到这些年来自己一直都让人维持着这里的陈设布置,就仿佛爱子仍旧活在这世上,他没有立刻回答高廷芳的问题,而是露出了感伤的表情。

“廷芳活了十六岁,也病了整整十六年,八年前他最终走的时候很安详。可我没有兄弟,也只有他和廷仪一儿一女,这些年后宫妃妾也一无所出。国主无后,国中文臣武将就难免有别的心思,一旦消息传出去,想当我养子的绝对要挤破了头!所以我只能让廷芳继续‘活着’,让廷仪一个女人抛头露面,编练新军,甚至去清剿水匪。”

说到这里,他突然话锋一转道:“我是看不上你,也信不过你。但廷仪说,这两年你助她不少,之前你又给我出了那样一个颇为可行的主意,那么,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江陵郡主听到父亲提起早已去世的长兄高廷芳时,眼圈就渐渐红了,等听到父亲感慨这些年她以女流之身带兵,她更是泪盈于睫。然而,高如松竟然说愿意给一个机会,深知父亲有多固执的她却不由得怔住了。

李承睿觉察到江陵郡主抓紧了自己的袖子,他宽慰似的冲着她轻轻颔首,随即便问道:“还请王上直言。”

高如松当然听出了李承睿这前后称呼的微妙差别,心中哂然一笑,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楚国来攻我南平,也不过是欺我高赖子年纪大了,儿子却病得七死八活。而你又建议南平也仿照其他诸国,派出使节去东都朝贺,看看能否解决楚国此次侵攻。我思来想去,别的使节去,那实在是不够分量,只有一个人出面方才最最名正言顺。”

“敢问王上,谁最名正言顺?”

“自然是南平王世子,高廷芳。”

江陵郡主只觉得整个人都糊涂了,不由失声惊呼道:“爹,你疯了,大哥早就不在了!”

“这里不是有另一个你称呼大哥的人吗?”见江陵郡主呆若木鸡,高如松便故意挑了挑眉道,“他要娶你,将来就要承袭南平的基业,而要承袭南平的基业,就要挑起你大哥的担子。既然如此,他不该先解决南平这场危局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要娶我高如松的女儿,哪里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行的?小子,我已经开出了条件,你自己说吧!”

看着满脸狡黠的高如松,李承睿只觉得胸腔中那颗早已冷却多年的心砰砰跳得飞快。

那几年每次潜入东都都无功而返,除却纪家和韦家以一桩桩假太子案混淆视听,皇帝又形同傀儡,昔日与他亲近之人除却韦钰,几乎被那桩惨案一网打尽,最大的缘由便在于,他根本找不到一个能够见到皇帝的合适身份。而韦钰发疯似的审问一个个假太子,身边暗探密布,如若冒险联络,稍有不慎,就可能连累这个最好的朋友。

而且,十二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孩童,如今身材五官渐渐长开,包括张虎臣在内的那些幸存王府旧属都发现,他的相貌不再如少年时那般肖似母亲肖琳琅,也不像父亲。就算如今他站在父亲,当今唐皇面前,对方也未必认得出他来,更不要说其他大臣,到时候他又拿什么去证明自己的身份?因而,他虽然还留着几手暗棋在京城,可张虎臣一走,他已经对父子相认,揭开昔日真相不抱太大希望。

然而,这些曾经让他难以解决的问题,如今却都迎来了一个天大的契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王上的意思,我明白了。然而,撇开我和王上的相貌是否相似,世人皆知南平王世子重病多年,我又如何做到这一点?须知届时各国使节齐会东都,楚国也不例外,万一被人识破,南平素来向大唐称臣,可谓欺君之罪,于我来说亦有杀身之祸。”

“我既然说了,那就当然有万全之计。”高如松嘿然一笑,这才郑重其事地说,“当年廷芳重病期间,我发狠搜罗了很多大夫,重金喂饱了他们,一个个都留在宫里。可谁让他们一个个吹得天花乱坠,却都看不好,我就把他们都杀了,所以廷芳的脉案压根没有传出去过,别人也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其中有一个大夫揭下我贴出悬赏榜文之后,拍胸脯保证一定能看好,可一样对廷芳的病束手无策,为了活命,他还拿出一瓶阴阳逆行丹来献了给我。”

江陵郡主没想到父亲真的打算行险一搏,更没有想到一向恬淡权势的李元竟然会认真考虑父亲这疯狂的提议,不由得心乱如麻。可是,当她听到阴阳逆行丹五个字时,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父王,就是你之前对我提过,在死囚身上用过,可让人冬日如在酷暑,暑日如在寒冬,只要服下一粒便脉象大乱,就如同沉疴多年,名医也难以看出破绽的阴阳逆行丹?”

高如松干净利落地点点头道:“没错。”

“不行!”江陵郡主把心一横,一口回绝道,“这种虎狼之药肯定戕害身体,不能让大哥冒险!”

高如松没想到自己想引来上钩的那小子尚未决定,女儿竟悍然反对,顿时恼羞成怒:“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我怎会便宜他这个外人来代替你大哥?他这个寂寂无名之辈若想娶你,那么就不能凭你说他有什么功劳,总得服众才行!”

他却还有下半截话没有说出来——李元,你若是他国的奸细,那么就肯定不敢服药。你若是别有用心图谋我的基业,也肯定不敢服药。而如果你肯服药,那么我便信你对廷仪有几分真情,但你的生死也就捏在我手里,我就不信你敢不尽心竭力,敢在背后玩花样!只不过,你只要以南平王世子的身份出现在人前,日后顶着现在这张脸,你还怎么迎娶廷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