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迷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
薄薄的晨雾尚未散尽,一眼望过去,像是一层奶绿色的纱缦。一声水波清响打破了平静,一扇竹筏悠悠然划出水面。
筏尾坐有两人,一位老人独站筏头手持长竹竿悠悠然划过水面,竹筏静悄悄匀速滑行,似乎也不愿打破这春末的宁静的清晨。
少女阿离的心情并不怎么好,昨晚崔少侠决定起程之后,两人到现在还没说过一句话。原本以为,送自己离开的只会是老人,当竹筏即将划离岸边,阿离终于还是出现了。崔少侠很是高兴,又感抱歉和惭愧,他看着对面的少女,不知如何开口。
竹筏划过无声,老人手上的长竹缓缓下撑,复又慢慢离开水面,水流自竹竿上流到竿尾,落到水里,发出“咚咚”细微声响,像足了古琴发出的宫音。
一路无话。
竹筏逆流划出五里远,河面突然变宽,崔少侠一看,知是进入了主流。宽阔的江面上大小船只来往不休,小小竹筏只在离岸不远荡着。又划出十几里,岸上出现一个大码头,小筏终是缓缓靠岸。
十几艘大船停在河面上,中间夹着许多小舟,大船上升起袅袅炊烟,画舫里美丽的女子正往河面倒着胭脂水。
少女终于站了起来。崔少侠知道是到了离别的时候了,心中也是伤感。老人把竹筏靠于岸边,却没有上去,崔少侠跟两人打了个招呼,跳到岸上。
“阿侠!”
崔少侠回头,正好看到阿离跟着跳了上来。崔少侠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嗫嚅了半天,露出一抹微笑,“回去吧!”
阿离点点头,塞过一个小小钱囊。“一路保重!”说着,脸一红,竟转身跑了。崔少侠怔愣地看着手中的小小钱囊,抬头去看时,竹筏已然划离岸边,阿离正在筏上用力地挥着右手。“阿侠,记得以后要常来看我们!要记得!还有,留意你身上那件衣服,千万不要丢了!”
少女清脆的声音远远地飘了出去,岸边许多人都看了过来。崔少侠内心一震,作成喇叭状,朝远去的竹筏大喊。“我会的!”
他站在岸上,望着顺水远去的竹筏,久久不动,肩上已换过了一个包袱,初初的换洗衣服,现在仅剩下一件。
从老人口中,崔少侠早已知道,此处便是附近最大城市,开阳城。果然,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店铺鳞次栉比,繁华不是别处可比。
崔少侠一个乡村少年尚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景象,内心既是震撼又是新奇,但他自己的形象却算不上体面。两套衣裤都被阿离妙手补好了,很是整齐,但即便是再高超的妙手,在没有完全相配的面料面前,恐怕也无法将衣服补回原样。此时,崔少侠身上的衣服便是缀满补丁的,很多处还是花布,显然是阿离自自己衣衫上剪出来的。这样一看,就更寒酸了,虽未落乞丐之流,却也属最末一等流民。
崔少侠却没有这个觉悟,他看到街上卖烧饼的,过去嗅上一嗅;见到卖艺的,便挤进去看过瘾;见到酒楼也要上去瞄上一瞄。当然,经常会被人不客气对待。
见到不,他刚刚就被赶了出来。那人只不过是一个寻常店小二而已,却不耐烦地像是赶苍蝇般对着这个不体面的不束之客催赶着。
“去,去,去,哪来的叫化子,也学人家下馆子!”
崔少侠被他推倒在地上,旁边许多长衫客哄堂大笑。
“哈哈,这年头什么人都有!”
“这小叫化是哪里来的?怎么一点都不懂事?这泰祥酒楼也是他来的?”
崔少侠吃了瘪,心内委屈,猛然站起,一头顶了过去,那店小二正往回走,也没留意,被他一顶摔了个狗吃屎。余人俱皆大笑。
“我不是叫化子!”
他大声嚷着,指着所有人。
“哎哟,这小子挺硬气的!好像还真不是叫化子!”
“像他这样的,一年不知死几个!你没看见吗,这街上的叫化子少了许多!”
“此话怎讲?”
“你去城西走走就知道了,不是被打死就是冻死的。依我看,这小子怕也活不过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