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共度七夕节

陆允明看着程平年轻的脸,不知她的宦途前程是什么样的。

两人就着朝政,吃完了暮食,仆役捧上茶来。

隔着打开的窗户,程平看外面满天繁星,突然笑道:“今日是七月七呢。”

陆允明大男人,满心的家国天下,没母没妻没女,多少年没过过七夕了。

本朝七月七,照例要观星、祭拜、乞巧、曝衣。陆允明笑问:“今日天好,可曝衣了?”

程平突然忍俊不禁,“门生给座主讲个笑话。我们老家有六月六日晒书的习俗。一位老夫子,真正的满腹经纶,是日躺在大石上,人问之,则曰:‘书都在腹中,老夫晒书呢。’1”

陆允明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程平笑眯眯地道:“门生的衣服都在身上,出去转了一圈,曝衣也算曝过了。”

陆允明侧眼看她,着实不像个女郎,每日不是官服,便是一领半旧的士子白袍,出去转一圈,还真是把半个衣服包裹都晒过了。

“那——可乞巧了?”陆允明问完,不自然地端起茶盏饮一口热茶。

程平一怔,似笑非笑地看陆允明:“座主觉得门生还不够巧吗?”

陆允明到底脸皮没那么厚,轻咳两声,“自然是巧的。”

程平自得地笑道:“平也觉得自己是巧的。‘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2门生还做不到,但也写得策论,算得账目,画得图纸,还能胡诌两句诗词……即便不算十分地心灵手巧,也有那么六七分,七八分吧?”

先是有感于“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这句话,后面又听到自夸的“六七分、七八分”,陆允明忘了适才的不自然,轻声笑斥:“自卖自夸,再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程平被陆允明说惯了,也不生气,只笑眯眯地喝茶。

陆允明走去把窗户开大,星汉灿烂,牵牛织女星分列银河两岸,今夜似格外明亮。

程平走过去站在他旁边,笑道:“听闻今日老鸦都去天上搭桥了。老鸦搭的桥……编故事的是真能编。”程平总认为自己脑洞算是大的了,但跟这民间传说比,甘拜下风。

陆允明侧头,看她戏谑的笑脸,浑然不知情滋味的样子,轻叹一口气,也笑了。

“让她进来。”

侍卫出来,帮着撩开珠帘,程平走进去,陆允明正在伏案写奏表。

“你且坐,我一会儿就好。”

如过去一样,程平在窗边榻上正坐等他。

陆允明住的还是他上次来汴州时住的馆驿,还是那间房。这些天忙着威慑安抚宣武军,慰劳武宁昭义两军,并发安民告示、救济死伤等,如今都进入了尾声,陆允明终于把近来思考的对宣武军的处理建议写成奏表。

“刘三郎还好吧?”陆允明搁下笔。

“还好。”

下午,程平去送了刘恭一程。老刘都督业已过了头七,曾经权倾汴州的刘家如今已经风流云散。因为刘椿的旧时功绩,还有程平为刘恭作证,也为了安抚宣武军,朝廷对刘家的处理相当宽大,刘良之罪只在其身,并未连累其他人。

今天,刘恭带着两位寡嫂并侄儿侄女们扶父亲灵柩回原籍去。陆允明身份太高,不好动,谢刺史也没去,去送行的主要是宣武军中一些中下级官员,程平算是代表汴州州府,是送行人中身份最高的。

刘恭瘦了很多,面部颇有点棱角分明的意思,两眼却还有神,再配着青胡茬儿,与程平认识的那个汴河冰上玩雪橇的青年混不似一人。

离别总是让人伤感,程平拍拍他的肩膀,“保重。”

刘恭点点头,从袖子里拿出几页纸,“你或许用得着。”

程平接过来,打开看,是改进的曲辕犁和筒车的图纸。

若他不是出生在这样的军政家庭,或许也能跟小胖子季元春似的,考个明算,在太学当个博士之类,闲着没事鼓捣个发明……

陆允明知道刘三郎与程平有交情,不然他示警不会选程平。送朋友远行总是伤感事,更何况是这种情景。陆允明点点头,换了话题:“这几日帮着谢刺史处理州府事宜,还好吧?”

“甚好。”程平不是爱叫苦抱怨的性子,其实这几日颇不舒服,原来相处融洽的同僚,突然都外道起来。不过想来也能理解,程平可是跟着攻打汴州的武宁军一起来的。汴州军政一向和睦,刘良叛乱,大家受了连累,但如今他身死罪消,对他的抱怨也就少了,反倒看程平这“既得利益者”不顺眼起来——他从来与我们汴州就不是一条心!

倒是谢刺史对程平依旧是旧时模样,不因她是陆相面前的红人而恭维,也不因之前的矛盾而排斥,完全是对一个倚重的下属的样子。

如今汴州军政两条线都在谢刺史这里,明眼人都能看出,以后谢刺史恐怕是汴州第一人了。

经过这几年历练,程平耐心是有的,只干自己该干的活儿,对同僚们恭敬而疏远的样子选择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