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悄悄走过去,用手戳破窗纸。屋内姜氏随手给程平简单地挽了个髻,拔下自己头上的钗子给她簪上,细细端详:“多好看。”又轻叹,“不知道还有没有光明正大这么插戴的一天。”
程平没心没肺地笑道:“还是戴幞头好——省事!”
姜氏笑嗔道,“尽胡说!”又把髻拆了,继续拿布巾给她擦发稍。
屋外白直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小孔洞中,那巧笑倩兮的脸,程平竟然是……
呆了半晌,白直悄悄退出去,走到门口,看那两个衙役:“我忘了点东西,明日再见县令,你们别说我来过。”
衙役们本与白直相熟,都笑嘻嘻地答应着。
白直随手从荷包里摸出些钱来给他们。
白直披蓑戴笠骑着马在街上乱走,程平竟然是女人,她怎么敢?这种传奇里写的事竟然就发生在自己身边!她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别说扮得还真像!……也不是没有破绽的,白直脑子里闪过她线条柔和的脸和莹白的手指,又想起她在县衙门口与百姓讲话时神采飞扬的样子……一时脑子里乱哄哄一片。
暮鼓敲响,白直停在偶尔来喝花酒的一处院子外。
鸨母赶忙笑着迎出来,“白郎可有日子没来了!”
白直笑道:“又惦记我荷包里这点银子了?”
鸨母道:“白郎能来,便是没有银子,老身还有娘子们也是高兴的。”
白直“嗤”地笑了。
鸨母吩咐摆酒,“还是让丹娘来给白郎斟酒?”
白直点头。
丹娘不是这院子里顶漂亮的,却是最善解人意的。看白直似有心事,便不多说什么,只让侍儿抱来琴,弹起一支叫《暮云归》的轻柔曲子。
白直自斟自饮,等从沉思中回过神,丹娘同一首曲子已经弹了三遍。
“怎么今天总弹这个曲子?”
丹娘笑道:“助君沉思耳。”
白直笑一下,招呼丹娘近前。
丹娘乖巧地跪坐在白直身侧。
看着她莹白的脸,白直又想起另外一张脸来,摘下头上的幞头扣在丹娘的头上。
丹娘惊讶地瞪起眼睛。
白直哈哈大笑。
丹娘做嗔恼状,又娇媚地笑了。
白直的笑淡下来,她脸上从没有这样的神情。
也不拿回自己的幞头,白直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放在案上,站起身走出去。
“恭送白郎。”身后丹娘道。
鸨母在堂上笑道:“白郎如何从不在这里过夜?”
白直似笑非笑:“似我这般丰神俊朗,在院子里过夜,我总觉得亏了。”
程平穿上芒鞋,披着蓑衣,戴上斗笠,带着家仆王大,往河堤去了。
河上已经一片热火朝天的局面,几个河官、录事都被程平分派了任务,各盯着一摊子事。
蒙蒙细雨中,民夫们喊着号子把大石吊上堤坝。
不实际修堤不知道,原来自己在制科考试时算的东西有多书生气。在当代环境下想科学一把、应用个公式,简直太难。但作为一个受了十几年现代教育的穿越者,对数学、物理知识的应用是一种下意识行为。
比如有一处堰体,程平与懂些工程的河官商议着让它向上游稍微倾斜大约5度角,以增加堰体的稳定性,堰体又稍向上游鼓出,以减少运河上游溢水时对河堤的冲刷,堰体逐渐变厚,以增大堰体刚度。1
工程进度还不错,程平巡查了一圈,来到“指挥中心”——一个勉强不漏雨的棚子里坐下,把姜氏给熬的红枣姜汤倒出半盏来吃。她也只敢少少地吃几口,在外面上厕所实在不方便。
没想到刚沾唇,就有人跑来:“明府!伤着人了!”
程平“呼”地站起来,放下杯盏,快步走了出去。
是一块石头掉下来砸到了人,而且一伤就是两个。其中一个被压了腿,程平怀疑已经骨折了,另一个闪得快,只把肩膀胳膊擦破了皮肉。
程平让大家别动这个可能骨折的,又喊:“郎中怎么还没来?”
作为后勤的一部分,程平专门雇了随着工程队的“队医”。
“今日陶郎中家小郎君娶新妇,没来。”有人喊。
程平抿抿嘴,打发王大,“赶紧去附近村镇找个能治外伤的来。”
程平握住腿折那人的手,“你忍一忍,一会郎中就来了。让他看过,再喝了药,疼得就轻了。”
那汉子满脸冷汗,“我的腿是不是断了,我是不是以后都不能走了?”
“不至于,郎中有办法!”
安慰这汉子两句,程平又去看另外一位。
这位的胳膊还在流血,程平让人拿清水来帮他清洗,又掀起袍子,拿刀割了自己一段白色半臂的下摆下来,先简单包扎处理一下,止住血再说吧。
那边巡场的白直听说这边出了事也走过来,看程平拙手笨脚的,抿抿嘴:“我来!”
程平如释重负地让开,这血丝呼啦的,我是真不大会处理。
白直武将家出身,自己从小也摔打着长大,被人打出血、把人打出血来不是一回两回,处理这个虽不算熟练工,但比程平强多了。
看他把那汉子的胳膊包扎好,程平称赞道:“齐同好利落手法。”
白直挑眉,眼底闪过一抹得意,又去看那个骨折的。
听说是程平不让移动的,白直瞄她一眼,笑道:“明府倒懂这个,莫非也——”说了半截又改了话头儿,“多少人都是因为胡乱搬动或者揉按,后来接不好的。”
好在此地离着村镇不远,王大带着跌打郎中回来得很快。那郎中给上了板子,摸了脉,开了药,众人又小心翼翼地把他抬到门板上送回家去。
程平让郎中再帮刚才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的那个上药开药。那郎中听说已经拿清水洗过了,便道不用拆了,只再喝几剂药就是。
依照程平早先拟好的“工伤条例”,录事给了两个受伤民夫养伤钱和郎中医药钱。
往年出徭役若是出了这样的事,只能自认倒霉,没想到今年县衙给请郎中,还给养病钱,县令和县尉又不嫌民夫们粗陋,亲自裹伤。
伤了肩膀那个看看自己胳膊上缠着的白色桂布,跪下给程平和白直磕头。
程平赶忙扶起,温言安慰,让他回家养伤。
白直在她身后“嗤”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