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儿一抖,本直起来的腰又趴下。
白直听了一点口供,见没什么新鲜的,便取了腰牌,径直带人去赵家提赵大郎的贴身仆从阿庆。
程平又问了一些细节,就让吏人把这父女带下去隔离候审。天已经黑透了,程平预感今天估计要通宵,便和李县丞、赵主簿在县衙用了个“工作餐”,让人告诉姜氏一声不要等自己,三个人一边说话,一边等白直。
一直没大说话的白县丞道:“这件杀夫案倒让下官想起天后时,有个叫徐元庆的,为报父仇,杀了当时的御史大夫赵师韫。谏臣陈子昂建议‘诛之而旌其闾,且请‘编之于令,永为国典’。1”
程平也听老师柳夫子提过这个案件,当时她穿过来的年月还浅,对这事非常不理解。
赵师韫在还是县尉的时候,杀了徐父,徐元庆为替父报仇,当了驿站驿卒,终于在有一天守株待兔遇到了已经升为御史大夫的赵师韫,便杀了他,然后去自首。
当时这件事非常轰动,在朝堂上都争论了起来,一部分人说国法,一部分人讲孝道,最后听取了陈子昂的建议:先按国法杀了徐元庆,再表彰他的孝道。
程平觉得,这不是瞎胡闹吗?如果赵师韫当年枉杀徐父,那在这个法治不健全的时代,既然公理讨不回来,那么人家儿子自己报仇,也是能理解的,可以相对减刑;如果当年赵师韫杀徐父是秉公执法,那徐元庆现在寻仇,那就是错上加错,必须正法,以儆效尤。所以难道不是应该先查旧案吗?这帮人真是“葫芦僧乱判葫芦案”啊。2
然而现在唐代人当久了,程平便能理解当时为什么会争起来以及为什么会这么判了。究其根本,这就不是一个法治社会,“礼”之一字,重于泰山。
听了李县丞的话,程平点点头,“若小魏氏所言俱是属实,李公以为,此案当怎么判?”
李县丞道:“姚氏子无行,奸污妻妹,为替妹报仇,魏氏杀了丈夫——有徐氏子判例在先,我们或许也可判魏氏斩刑,然后表彰其对妹悌友之德。”
程平点点头,又看赵主簿,“赵公以为呢?”
赵主簿笑道:“在明府面前,下官岂敢放肆。”
程平笑道:“这有什么,但说无妨。”
赵主簿觑着程平脸色道,“下官以为,虽有徐氏子判例在前,但奸污与杀人不同,孝与悌也不同,魏氏以妻弑夫,罪在不赦,当斩,而不可旌表。”
程平缓缓地出口气,你看,这就是唐朝人的态度,女人不算人哪!
外面一阵马蹄声,白直回来了。
“事关重大,还请白县尉去魏氏娘家一趟,调查昨日魏氏回去见了什么人,遇到什么事,录相关人等口供。”
李县丞和赵主簿都是一愣,已经敲响暮鼓了,这时候出城……
赵主簿看看程平,又扫一眼白直,县令整人还冠冕堂皇,不愧是当过朝官的,白直这个愣头青嘛……不由得眼底带上一丝看好戏的笑意。
李县丞则轻轻皱眉。
白直看程平一眼,竟然叉手道:“是!”说着便点人手要再出城探案。
对白直这反应,李县丞和赵主簿都有点意外,竟然没有杠起来?
程平微笑:“辛苦了。”
县衙里四个“男人”一场戏还没散场,就有吏人来禀报,前衙有人喊冤。
程平在心里说句“我靠!”说好的米南治安好呢?我上任头一天要不要这么残酷?安县令,你别走?我保证不打死你!
面上却沉着地说:“一起去看看。”
喊冤的竟然是个年轻女郎。那女郎脸色苍白,双目红肿,神情带着点义无反顾的决绝,她跪到程平面前:“求县令做主!我阿姊冤枉!”
程平灵光一闪,“你莫非是魏氏女?”
“我是。”小魏氏咬咬嘴唇,“阿姊是为我,才杀了姚大郎那贼人的。”
程平眯起眼:“讲来。”
“前日姚大郎去我家,与阿耶喝酒,把阿耶灌醉了,趁机,趁机奸污了我。”
程平吸一口气,“然后呢?”
“阿耶醒了酒,听我哭诉,竟然咒骂我,又道我本来颜色就不好,又坏了身子,更是没人要了,不如索性给姚大郎做妾。”
程平紧紧地抿着嘴,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去给自己的姊夫当妾?阿姊让他糟蹋打骂还不够吗?我宁可死!”小魏氏抬头,一歪脖子,露出脖颈间的红痕,“但是没死成,却被回家的阿姊碰见。阿姊劝我莫做傻事,谁知道她却……姚大郎那个烂人的命,不值得她这样啊。”刚才一直绷住没哭的小魏氏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