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光透过竹叶照进林里,程平顺着小径往旁边山上走。突地想起一事,程平捡了一根竹竿拨拉着——千万别碰到蛇。
突然听到“嗤”地一声笑,吓得程平差点把竹竿扔出去,细看,竹影中不是陆尚书又是哪个?看起来他似乎是往下走,恰与程平对头碰见。
看程平那滑稽样子,陆允明皱眉笑道:“既然怕,还往山上走?一惊一乍,成何体统!”
程平咳嗽两声,开始胡编,“门生本是不怕的,刚才听了座主的笑,座主又面貌俊美,门生恍惚间,还以为见到了屈大夫说的被薛荔带女萝、既含睇又宜笑的山鬼了呢。”1
陆允明让这滑稽小子说得,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到底板不住脸,笑骂:“尽胡说!你才是山鬼呢。”
程平赔笑,随口敷衍:“是,座主是公……”突然刹住嘴,原诗中山鬼与公子可是情·人关系。这个,我真不是想调·戏你。当下连忙补救:“门生是想这盐井的事呢。”
陆允明没听清她胡说八道的头半句,见她说起盐井的事,挑眉正色道:“哦?说说。”
程平为解决自己调戏座主的尴尬,只得把还不成熟、想得豁豁牙牙的办法拿出来。
“门生在想,能不能挖出小口的井来,不用人下去,自动取卤。盐工这样太危险了。”
陆允明看着她,等她继续说。
程平拍拍竹子,“就有用它。”
程平觉得这竹子如此粗长,把中间挖空,不就是管子吗?套用衔接起来,完全可以代替水泥管,起到隔绝淡水、防止井壁坍塌的作用。
至于自动取卤,也用竹筒,在最底部做个单向阀门就是了。
把略细的带阀门的竹筒作为汲卤筒,放进粗竹管中,卤水挤入汲卤筒,用辘轳把它提上来……取得干净利索。2
程平越说越兴奋,陆允明也点头,“倒还真有些意思。”
“只是,怎么钻这竹井,门生就想不出来了。”没电啊,怎么办?
对程平这种惯常画大饼、顾前不顾后的行为,陆允明都有点习惯了:“我觉得甚好。我们集思广益再解决没解决的事体就是了,想法是很好的。”
程平嘿嘿笑起来。
陆允明经过她身边,见她肩膀上挂着草叶,便伸手摘下,皱眉笑道:“自己才‘被石兰’‘带杜衡’呢,还说别人是山鬼。”3
当晚,黜陟使一行并没去瓜县馆驿,而是就在盐井附近村寨空地上安营。
上到吴长史下到五井亭长,所有地方盐官心里都是一沉,陆尚书这是真动怒了啊。瓜县盐监脸上的笑挂得很辛苦,尤其收到吴长史的眼刀以后。
有本地官员处理死难者后事、安抚乡民,户部诸官没什么事,官阶高的一些候在陆尚书跟前,而程平等低阶官吏吃了晚饭后就自动散了。
程平胡噜胡噜肚子,带来的胡饼有点干硬、腌肉脯也不好消化,好在还落着两口热水喝,不然胃该造反了。前世程平有个铁胃,这一世却不大好——这一世的爹胃就不好,或许是遗传。
出了帐篷,往四周眺望,莽莽山岭黑黢黢的,在并不明亮的月下,显得有点吓人。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就是盐场,场边小屋的灯火很明显。程平提着灯笼朝盐井走去。
离着还有一段距离呢,便听到犬吠,程平停住脚。盐场有人举着灯火喝问:“什么人?”
程平对本地方言半懂不懂的,但这么简单的还是能听出来,便喊道:“我是户部盐官,来探看一下盐井。”
拿火把的两人赶忙接过来,近了又给程平行礼。
程平拦住:“你们带我在这转转吧,黑灯瞎火的。”
这一片盐场不小,有三口盐井,今天埋了人的那口盐井最大,看直径大约有八·九米。井上面又有架着的辘轳滑车,旁边有储存盐卤的池子和一排煎盐用的灶眼。
程平问看井人采盐的工序流程,其中一个汉子连说带比划地跟程平介绍了一遍。
简单地说就是用大绳拴着大牛皮囊,垂下井去取卤水,然后用辘轳提上来,倒出卤水,再垂下,如此往复循环。从早晨到午后,不间断进行这一操作。
到午后泉脉卤水渐渐少了的时候,就需要把盐工垂下去人工取卤了。
到傍晚时分,卤水正好取光。第二日盐卤泉脉还会再涨上来。
从井里取卤的同时,同时把卤水上锅煎煮提炼,才能得到白盐。
其中最费人力、最危险的是取卤过程。
程平问:“若下井出了事,家里老小怎么办呢?朝廷给多少补偿?”
两个看井人想来是得了嘱咐,都讷讷的。程平叹口气,便不再问。
一圈,心里越发闷了,走回营地去,略洗漱,躺在帐内,听着山风和偶尔传来的犬吠声,程平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日,程平是被隐约的号子声吵醒的。她穿好外袍,走出营帐。不只她,也有别的官员出来探看。大家彼此打了招呼,正要回去洗漱,陆允明出来,对大家淡淡地说:“既然都醒了,一块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