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新尚书就任

户部司郎中满脸赧色,唯唯称是。

然后是度支员外郎孟季春,他汇报的主要是青苗税的事。近来孟员外郎领着程平和录事、令史们成天忙,即便这样,账也算得花花啦啦的。

全国三百多州府,送到的,有的核对不上,要把账册发回州府重新核定;没送到的,要赶紧催;又有中途变卦、皇帝免税的……真正完成的不过十一之数。

窦侍郎皱着眉:“年年岁岁都如此,秋税算到青苗,青苗算到夏税,夏税再算到秋税……孟员外郎便没想过如何改进吗?”又看程平,“今年有程主事帮着,又把录事们也都调给度支,何以仍其慢如斯?”

孟员外郎低头叉手请罪,程平也忙主动跟着一起罚站。

看着程平“诚惶诚恐”的老实样儿,上首的陆允明端起茶盏,喝一口茶,真是装得一手好相,夜里讲“娘啊,还有一只鞋”时的本事呢?

户部诸官的面子都被窦侍郎在新尚书面前扒了个精光,大家都有些讪讪的,本以为下面就该散会,让大家回去缝补扯成丝儿的遮羞布去了,谁想到窦侍郎从袖中取出一个本子来,竟然也当众向陆尚书汇报起来。

本子上的说完,又把各司刚才汇报的汇总了一下,数据丝毫不差,也难为他怎么记住的。

陆允明点点头,竟然就刚才窦侍郎请示的各条,逐一给出了意见:“此次重新查订人口户籍,河南道河北道等多地丁口大量减少,或与近年旱灾蝗灾交替、河朔不太平等原因导致的百姓大量失地有关,倒不一定是地方上敷衍出错。既然已经发回重查过了,就这样报上吧”。

“榷利商税的事,再以户部名义发文过去,这种事总要磨几个过子,踢几个来回的。”

“待核算完青苗税,度支统一制定出个各州府报税的样板来,请圣人预览过,下发各州府,如今这样五花八门,太也麻烦。”

陆允明一样一样地处理,对户部程序、各种麻烦都清楚得很,就仿佛不是第一天就任,而是一直任户部尚书一职一样,后面涉及具体数据的,他竟然也记得分毫不差。赫然又是一个过目不忘的。

只是陆允明说话给人留余地,不似窦侍郎一丝温情脉脉的面纱都不遮。

户部诸官本来有小心思的这会儿也压下了——说到底,户部是个凭本事吃饭的地方,诸人对强者有一种天然的敬服。

陆允明是五月九日上任的,正是户部旬会的日子。

礼部侍郎还有几名郎中帮着把陆允明的东西送过来——其实哪用他们,不过是对旧上司的客气。特别是新任礼部侍郎郑元翡,也是表达个不骄不矜、怀恩感谢的意思。

郑元翡虽寒族出身,年龄也长陆允明十几岁,但与这位曾经的顶头上司处得不错。

依郑元翡看,陆诚之能年纪轻轻便做到三品要员,固然有其姓氏祖荫的关系,但个人本领确实也不小,做人也公允有担当,不是那见了好处就掐尖,有了麻烦就缩头的。两人原来还一起约着小酌过,并有歌诗唱和。

对郑元翡等坚持送自己,陆允明没拒绝,适才乔尚书还撒下两滴离别泪,让大家好一通劝——如果这是程平,该得意了,“看爷这人缘混得!”陆允明到底比她矜持些,内心戏也少些,只再次谢过大家。

“尚书可要常回来看看我们。”一个老资历的郎中深情地说。

陆允明答应着,又笑道:“户部礼部离着不过几步路。”

礼部诸人纷纷再次表达不舍之意,旁边恭候的户部诸官则一个个后槽牙都酸了,果真是礼部啊……

程平偷眼看窦侍郎,窦侍郎依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户部也有人琢磨,看这意思,陆尚书是个待下宽和的——反正如果窦侍郎调任,即使部里最能吹拍的也做不出礼部这帮人的样子来,有这么一位陆尚书压着,窦侍郎应该不会太过分了。

程平则在外围研究陆尚书的侧颜,大约也只有这种脸白的人穿紫色才好看,若是黑皮穿上,分分钟面如中药汤。

前世程平围观了某著名论坛一场互联网撕战役,从而也就知道了有位叫保罗·福塞尔的美国人写的一本叫《格调》的书。书里说美国上层社会绝不穿紫色——我们大唐则是只有三品以上才可以服紫。颜色与阶层的关系,真是个永恒的社会学课题。

程平又感慨,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穿上紫袍的一天。前世少年时读老白,“鬓发已斑白,衣绶方朱紫。穷贱当壮年,富荣临暮齿。”后来又看亦舒,师太总是谆谆教诲读者们,“来得太晚,幸福减半”,那时候的程平深以为然,出名、快乐等等好事,最好年轻的时候就享受到。

如今程平两世为人,却看开许多,“迟到总比不来强。”

程平感悟人生的工夫,陆尚书交接见面会走完了过程,“娘家人”们都回去了,光剩了户部这些“婆家人”。

新出炉的陆尚书却没什么新嫁娘的羞涩,户部诸人拜见主官,陆允明一贯的温和态度,认识的就顾问两句,不认识的等对方自报家门,也勉励一二,让这阵子饱受窦侍郎折磨的户部众人对新上官的揣度排斥减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