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摸摸那马鞭的柄,“这是骨头的吗?”
陆允明回头,对这孤陋寡闻的已经彻底没了脾气:“犀角的。”
程平使劲儿攥了攥,不觉得比自己竹子柄的马鞭强到哪去,有钱人瞎讲究。
陆允明让程平五个马身。程平伏在马上,一个劲儿的催马快跑。
陆允明一看程平的姿势便知他是不惯常骑快马的,赛马这恐怕是头一回。
程平本也知道赛不过陆允明,勉力一试罢了。
跑不多远,陆允明便追上了程平,两人不约而同地放缓了速度,只骑着马在原上慢跑。
原上的风较平地大一些,花草树木长得也更野一些,从马背上看远处,真有点天高路远的感觉。程平那颗日常苟且的现实心,在此情此景下,也飞扬起来。
陆允明看她一眼,嘴角的笑影儿更大了一些,却没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走了老远。
在溪边,两人停下来,马鞭扔在地上,马也任它自己吃草,两人盘腿坐在草地上。
突然远处传来隐约的歌声,歌词听不大真切,调子很雄壮。
陆允明竟然跟着轻轻和唱:“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1一边唱,又一边打拍子。陆允明平时说话声音有些沙,唱这种粗犷的民歌倒是很对味。
歌连着唱了两遍,程平默默咀嚼着歌词,眼睛落在陆允明英俊的侧脸上,大约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个沙场驰骋梦吧。
谁想男声唱完,又有女声:“腹中愁不乐,愿作郎马鞭。出入擐郎臂,蹀坐郎膝边。”2
这么奔放大胆的歌词……程平看陆允明,看他不自然地愣在那里,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
陆允明瞥她一眼。
程平连忙正色道:“门生受美景感染,情不自禁就笑了。扰了座主雅兴,还请恕罪。”
陆允明懒得理这满嘴胡说八道的小子,拾起马鞭,站起来翻身上马。
程平也忙起来,至于嘛,我不就是笑了一声吗,实在不行我也唱“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你随便笑。
程平一边腹诽着,一边拍马追上。
当时陆侍郎是这么问的:“余下这几日你怎么过?”
那要看户部能不能出线……但户部出线,就意味着礼部被淘汰,程平正不知怎么措辞,只听陆允明道:“大好春光,不要在家里闷着,一道出去走走吧。”
程平找不出理由拒绝,笑得很是难看,未来几天还得出来人挤人吗?我“坐被窝·读传奇·吃糕点”的假期彻底泡汤了吗?还有,你一个领队,难道不要备战决赛吗?还是……
陆允明有些沉吟:“终南山那一片花海正是时候,渭水垂钓也不错,蓝田的——”
程平越听越丧,都很远啊……
看程平的脸色,陆允明清清嗓子:“还是去乐游原吧。”
程平松口气,乐游原还是能接受的,就在长安西南,离着自己的住处不远。
陆允明哼笑,年纪轻轻懒成这样儿,真是……
第二日,程平正给房东家的孙子阿佑补课时,陆允明到了。
程平赶忙接出来。
小童阿佑刚跟夫子学了怎么行礼,也像模像样地叉手,靳老丈也慌忙从正房出来拜见贵人。
陆允明笑着答礼,程平请他去自己屋里坐。
陆允明坐在程平简陋的柳木榻上,看案上摆着的两张字纸,写的都是千字文:“性静情逸,心动神疲。守真志满,逐物意移。坚持雅操,好爵自縻。”一张字迹端方正雅,一张都是墨疙瘩,勉强能看出字来,不由得笑道:“这是当夫子呢?”
程平给他倒上新沏的清茶,咧嘴一笑:“过过为人师的瘾。”
陆允明看她眯成月牙的笑眼,哪有个为人师表的样子,便不就此发表评论,只端起茶盏,尝一口,“你倒真是爱喝清茶的。”
程平在自己家里,格外放松,笑道:“门生总觉得加了各种调味以后,像在吃粥。”
陆允明:“……”
放下茶盏,陆允明打量程平的屋子,户牖简陋、桌案上甚至有虫眼窟窿,但案头有书,书旁有瓶,瓶内有花——不对,有草,长长地垂下来,倒也雅致。
程平顺着他的眼睛看去,笑道:“此亦兰之一种,虽然不比别的兰名贵,但胜在好养。”
“哦——”陆允明点点头,意有所指地笑道,“悦安果真是爱兰之人。”
……爱记仇的人不可爱,你造吗?程平腹诽。
喝完了杯中茶,程平便与陆允明一同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