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主事让孟、程二人称赞得挠挠头,全没了刚才说去年马球赛时的眉飞色舞。
不好冷了场,程平便问,户部都有谁参加?
当听说窦侍郎是领队时,程平下巴差点掉在地上捡不起来……还真想不到啊。
出了皇城,众人互相行礼作别,然后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各自离去。
程平也找到自己的驴,嘚驾,走着!
陆允明从后面看着户部一拨人,里面有个格外纤瘦的,他侧头时,脸上笑容璨然,呵,挺合群。
及至看到他上了驴,颠颠儿地走了,不由得哑然失笑,真是——年少青春啊。
后面翰林学士白瑞赶上陆允明。
陆允明回头,笑道:“十一郎——仗下议政结束了1?”
本次仗下议政主体是宰相们和各部尚书,翰林学士官职虽卑,却因“掌制诰”得以参加。
陆家白家是世交,两人算是自小玩起来的朋友。
先笑着寒暄两句,白瑞低声道:“今日议政,方尚书竟然与张尚书针锋相对了起来,陈相也没说什么。”
陆允明看他一眼。
“户部老徐做出哀兵的架势,随时要请御医似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给圣人算账,又自谓才薄,请辞尚书之职。这些耍完还不算,又亮出各部司这几年的用度支出,让大家一起议一议今年各部的额度。”
听到这里,陆允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患寡而患不均,什么样的同党关系在“利”字面前都得崩。
“完全是不要脸的打法,却很管用。”白瑞评价。
陆允明点点头,“阳谋!”
“嘿,铁桶就这么硬是让‘阿堵物’戳出了窟窿。”白瑞嗤笑。他是高门子弟,自小富贵,颇有点耻与谈财的样子。
“钱确实重要。”陆允明淡淡地说。
“你也这么说!”白瑞玩笑道,“莫非因为礼部离着户部近,近墨者黑了?”
陆允明突然想起刚才颠颠骑驴的某人来,他一直够黑,倒是不怕。
白瑞约着休沐日一起去城外打猎,又说了两句闲话,才互相道了别。
陆允明上车,掐掐眉头,轻声吩咐车夫:“走吧。”
何以主管度支的是本司次官员外郎,而不是主官郎中?再想想缺了一员的侍郎,程平觉得这户部真是处处透着诡异。
及至看到孟员外郎,程平却松了一口气,这位至少从面相上是个好相处的。
孟员外郎约摸四十多岁,团团的脸,团团的肚子,面色黑,神情却不黑,未语先笑:“早知道今年制科分来一位度支主事,是个年轻力壮的郎君,今日可算把你盼来了。”
程平看看自己的小细胳膊小细腿,年轻倒是年轻,力壮嘛……
长官虽随和,程平却不敢造次,恭敬地行礼,再次递上告身文书。
孟员外郎翻开看了一眼,笑道:“还未弱冠,当真年少有为!”
程平让他夸得心里没底,两位上司的画风差别太大了……
不只说话画风不同,这办公室画风也迥异。
孟员外郎这屋里,到处是是书本账册,桌上、地上、架子上、窗台上……全方位地诠释着什么叫“案牍劳形”。
笔筒里没有几支笔,倒是案上随手放了两支,有一支是还没洗的,把桌面染了一小片墨迹。胡床上随手扔着常服,幞头却戴在了一小堆账本上……
这样南辕北辙的上下属是怎么和平相处的?或者——根本不和平?
孟员外郎把榻上的东西挪一挪,给程平腾出个坐的空儿来,程平谢了坐,无比自然地在账册堆里坐了。
孟员外郎跟她说工作:“眼看要收青苗税了,核算各州府青苗税虽然比夏税秋税简单些,却也够我们忙的。咱们先紧着把去岁秋税这点底子弄完。你这阵子跟着我,看看就明白了。”
去年秋天的税还没算完?程平脸上却笑得真诚:“下官愚钝,还请员外郎多指教。”
“自家人不说这客气话。”孟员外郎拍拍程平的肩膀,“一会儿我带着你去与部里同僚打个招呼,先认识认识。待休沐,我们一起给你接风,大伙一块喝杯水酒,就熟悉了。”
程平做惶恐状:“这如何使得?下官新来,当略备薄酒宴请诸位上官、前辈。”
“这是照旧的规矩,你不用管。”孟员外郎笑道。
说着孟员外郎亲自带着程平串到户部各个廨房,一边走一边介绍。
程平再次了解到了户部缺员有多严重,度支没有郎中,所以员外郎领衔,其他各司倒是有郎中,却有的缺员外郎,主事这一级似乎就没有一个司配备齐全的,比如度支应该有两个主事,现在程平来了,另一个名额还缺着。
这是什么情况?外面多少礼部试及第做不上官的啊!
程平再有疑问也得憋着,官小资历浅,对谁都笑着行礼,即便是对官职低于自己的流外官,程平也很是客气。吏人们也都上前拜见新主事。
因着户部缺员多,办公场所就显得很宽裕。尚书、侍郎两位长官不说,户部司、度支司、金部司、仓部司各司郎中、员外郎都有单人廨房,主事一级的,最多两人一间,再下面的录事、令史这些流外官就在每司一个的大统间里。
孟员外郎带着新收的“小弟”转了一圈,心里颇为高兴,这一个看着挺和气,人也机灵,希望能在户部多待一阵子。
最后绕回来,孟员外郎把程平带到自己廨房旁边的一间:“以后你就在这里了,我们做个隔壁邻居,有事拍墙!”孟员外郎说着真的拍了拍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