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一天上朝

开完会,憋走!下面是工作餐时间——此所谓“廊下食”也。

一千多人,在廊下院中,按品级坐好,有礼有节、有揖有让,又庄严肃穆,又团结——不,“活泼”是不能有的,廊下食的时候“行坐失仪语闹”是要被罚掉一个月俸禄的。

小胖子季元春早没了今晨找不到地方时的不安,他想起程平说的“疾走过来恰巧赶上吃公厨午饭”的话,不由得对程平挤挤眼。

程平抿嘴一笑。

这种过场饭,家境好的官员不过吃三两口应付一下罢了。

程平不然,每种都尝尝,味道竟然很不错,只是这古楼子有点膻气,想来是因为里面的羊肉凉了的过。

即便这样,程平也把分给自己那块肉饼都吃了,又喝了几口青菜羹。

季元春爱吃而不挑吃,跟程平一样,也把自己那份吃得精光。

引得制科几个同年侧目,这俩人真是田舍汉!

程平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浪费才可耻呢,季元春则是对别人情绪不大敏感,两人见同年看自己,都回了个温良的笑。

同年们:“……”

吃完工作餐,终于可以退场了,官员们回各部门料理公务——程平这才真正地去“报道”。

户部尚书被皇帝留下“议政”,程平便见到了户部二把手窦侍郎。

也是奇怪,按照规定,六部中,吏部、户部、兵部侍郎各二人,礼、刑、工各一人,不知为何这户部只有一个左侍郎。

程平进门就行礼,眼睛余光偷偷打量,这窦侍郎的廨房真干净啊,案上一摞整整齐齐的账册,笔墨纸砚之间的距离像尺子量过一般,墙上也没有唐代人喜欢挂的字画。

等窦侍郎让她免礼,程平借着直身的机会打量了一眼这位上司,真正的面若刀削、目似寒星,程平赶忙把原来的恭谨加码到十二分——这位恐怕不是好相与的。

接过程平呈上的告身敕牒,窦侍郎看了一下,目光从她的脸往下,在袍子下摆被压出的褶子上停了一下,复又移上来定在她的眉眼间,程平尴尬地抿抿嘴,天然布料就是爱出褶子……倒霉,我大约遇上了一个有强迫症和洁癖的上司。

“户部,首要便是利落清楚。若一个人把自己都打理不利落,又如何让人信他可以把账目弄得清爽干净?”

上来就吃了杀威棒,程平只能恭敬肃穆地行礼:“平谨受侍郎教诲。”

窦侍郎把告身敕牒还给她,声音无波无澜,“你去找孟员外郎,他主管度支,下面如何做,自有他安排。”

程平再施礼,退下。

熹微的晨光中,驴蹄得得,程平执辔拿鞭行在长安的大街上。

鼻间是早春有点寒凉又格外清新的空气,眼里一片新绿,不知不觉路旁榆槐都长出了嫩叶,偶尔可见几个推车挑担的行人,远处晨鼓咚咚,近处鸟鸣啾啾,程平满足地叹口气,早起上班其实蛮好哒。

“春风得意马蹄疾”这种事,说来畅快,其实不符合程平低调保平安的怂包三观,倒是现在这种平常中杂着些许惬意的状态最受她喜欢。程平想起前世文青中曾经很流行的一个词——小确幸,大约上班路上享受芝麻饼、杨柳风就是一种小确幸吧。

但行到靖安坊和永乐坊附近时,这“小确幸”就被打破了——车驾越来越多,有骑马的,有乘车的,有的不过带一二仆从,有的则颇有前呼后拥的意思,而且越往北走,“前呼后拥”的越多,若不是春天太阳出得早,程平看到的就完全是《明皇杂录》上的场景:“五鼓初起,列火满门,将欲趋朝,轩盖如市。”

程平这样的官衔,开始还是骑在驴上顺着路边走,有长官们的车驾经过,就停在边上,下驴肃立行礼,等对方过了,再接着走。后来上驴下驴得折腾了几回,官员车驾越来越多的时候,程平就只能牵着驴溜边儿往前蹭了。

虽然遭遇了一波唐代交通早高峰,程平倒也没迟到——毕竟已经离着皇城不远了。

今天是二月十五日,朔望朝参的日子,长安九品以上官员都要来参加大朝会。

满眼都是各种颜色的官服,青绿色最多,其次是浅绯,深绯色和紫色就少多了——完全符合金字塔规律。

官员们相熟的互相见礼,有的聚在一起聊天,大家看起来都挺平和悠闲——大朝会一般不讨论实质性的问题,就是个过场,参加这样的朝会,心理上总是比较放松的。

程平站在外围抻着脖子找,昨天那位吏部的员外郎在哪儿呢?

昨天这位说让大家今晨找他,然后由吏部统一安排参拜圣人事宜,可这里得有一千多人吧……

陆允明与顶头上司乔尚书一起往里走,乔尚书在回忆某年先帝赐食的上巳节煎饼,“那饼粉嫩嫩的,竟然有灼灼之色……”

陆允明落后他半步,侧头认真地听着。

不知道的,还以为礼部第一二把手在商议什么重要公务呢,其实不过是要过上巳节了,老头儿馋了。

路上不断有与他们见礼的,两人也回礼。

这上司下属二人相得的样子,惹得多少人牙酸。

你看看其他几部,莫说吏部兵部这种有左右两个侍郎的,就刑部工部,尚书、侍郎之间也不是那么和睦,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至于户部,那不在讨论之列——那主司、佐贰两人各有各的奇葩之处。

只这礼部,一片春和景明上和下睦……莫非因为是“礼部”便格外温良恭俭让?这猜测后面必须跟上一个鼻子里冒出的哼声,大家又不是第一天混朝廷的生瓜蛋子。

程·真正第一天混朝廷的生瓜蛋子·平这会儿根本没时间也没心情排这样的内心戏,她还在到处找那个穿深绿官袍的吏部员外郎呢。

到处是深深浅浅的绿色,跟菜地似的,我要找的那一棵到底在哪?

乱找不是办法,程平向旁边一个跟自己穿同色官服的官员打听。

那官员皱眉打量她一眼,“你是哪个部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