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摆摆手,笑道:“不碍的,朕就是问问,你继续。”
高博士战战兢兢接着阅卷。
大约也觉察出自己对小博士们的“震慑力”,皇帝坐回太史令身边。
太史令虽然只是从五品下,但却是天子近臣,常见面的,而且孙玉也算三朝老臣了,把太史令这个职位霸占了三十年,看这矍铄劲儿,大有当到地老天荒的意思。
皇帝对他也还敬重,老老实实坐在旁边,顺手拿过一本待审阅的,考生名字有点熟——程平,程平,那个殿试挺机灵的明经?怎么跑这儿来考明算了?
皇帝来了兴趣,难道真有这等通才?
看完前面几题,皇帝皱皱眉,好像哪里不对啊,于是推给太史令。
太史令接过来,看着看着就笑了:“小子滑稽!”
皇帝赞许地点头,想起那日殿试时,这个叫程平的士子虽表面上恭恪得很,细想,是有些滑稽,没想到太史令只看试卷就能看出性格脾性——若是策问或诗赋倒也正常,可这是算学试卷。
再看后面的试题,太史令放下拈胡须的手,略皱着眉,态度认真起来。
皇帝就更好奇了,耐心地等他看完。
看太史令终于用笔在卷头上画了“上”,皇帝笑道:“这个考生有何过人之处,孙公与某说说。”
“此生于阴阳易学一窍不通,却是个干实在活计的人,于算学有其独到之处,有些便是臣也闻所未闻,只是具体是否正确,还需验证,看道理是很通的。”太史令指着最后算堤坝的题,“陛下请看这里。”
皇帝拿过试卷,仔细看这道题,皱眉道:“朕看修河建坝的奏折里,从来没有这样算的。”
程平应用p=pgh公式算堤坝横截面所承受的压强,推导不同深度堤坝厚度比例,用计算的方法,从理论上初步解决了堤坝最佳厚度的问题。3
堤坝厚度一直是困扰治河的一个大问题——太宽厚了,固然牢固,但人力物力耗费太多;不够宽厚,则可能会被冲垮。
听孙玉解释了一番,皇帝点点头,“倒着实有些子门道……”
试卷发到程平手里,她就傻了眼,我的妈,怎么还有易经推演、阴阳五行、天文天象?这真的是考数学而不是考玄学?
但又一想,古代的科学和玄学总是不分家的——医巫不分家,数易不分家,天文历法里面更是各种掺和,考算学的时候里面有玄学的内容,再正常不过了,原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其实易经推演、阴阳五行这些,柳夫子真还教过程平,但无奈程平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长了一颗非常坚定的唯物主义心,哪怕经历了非常不唯物主义的灵魂穿越事件,依旧对这个不感冒。
程平一上这种课就打盹,还因此被柳夫子拿戒尺敲过两次。但即便她看起来认真了,弄出来的东西也是四六不靠。最后柳夫子摇头叹息:“执着外物,一身俗骨,罢了。”在放弃教她作诗之后,又放弃了她的玄学。
在这方面,程平最大的成就就是把《易经》背了下来。
程平努力想原来老师讲的,又把易经里面一些佶屈聱牙的东西搬出来,好赖把前两题都敷衍上了。
第三题照旧“超纲”,是关于选穴和风水的,程平真是连敷衍都无所敷衍了——但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尽量不让一道题空着,是程平前世当了快二十年学生秉承的一贯宗旨,那么,写啥呢?
程平很老实地说起选穴注意事项。因为唐代帝陵多是“因山为陵”,程平说的也主要是在山中营造陵墓需要注意的地方:比如要注意石头的透水性,如果是渗透型石灰岩比例大,那山内部很可能会形成溶孔、溶洞甚至暗河,棺椁放在里面被泡的可能性比较大;比如要统计从古至今这片地区地震频率——在地震带上,保不齐那天就被震出来了……林林总总,琢磨琢磨措辞,把能想出来的都写上了。
一个看起来很玄学的问题,硬是让程平掰出了科学味儿,也是没谁了。
再看下面的题,程平舒一口气,丈量土地,计算赋税,这就容易多了。
后面还有计算堤坝土方的,计算人夫数量工期的,程平都一一认真算了。
程平终于明白为什么每年明算及第的人那么少了——考的太杂,一个单纯的数学人才是答不了这样的试卷的。2
出了考场,小胖子季元春和程平出宫城,穿皇城,一边走一边对题。
季元春苦着脸:“易数阴阳这些,我不是没认真学,是真学不好。先生说我没这天赋,再学也是枉然。”上一科礼部试就是卡在了这方面。
程平大生知己之感,也苦下脸:“我们真是难兄难弟,一看前面这几道题,我就懵了。”
“那你到底是怎么答的?莫非空着呢?”季元春问。
“那不能!胡诌也要诌上些什么。”程平传授自己的胡诌经验:“捡着《易经》上跟题目沾边的往上扯,再车轱辘话正过来、翻过去地说,所谓以‘易’释‘易’也。只是,我写的都不知道是什么,他们阅卷的……”程平给小胖子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小胖子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试还可以这样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