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吃侍郎的鱼

陆允明挑起眉毛,略一想便知道她为什么选明算而不选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了——后者言辞恳切了会得罪人,不恳切,皇帝又看不上。呵,放弃拿手的策论,而选明算……

案上恰有一卷书,陆允明很想把书卷了,朝那个胆小怕事又滑头的小子脑袋敲几下,而事实上,他只是端起茶抿一口,缓声道:“你自己决定就好。”

“是,门生多谢座主抄来敕令。”程平恭谨地行礼道。

对程平这种滑头硬装礼仪君子的行为,陆允明都懒得看,只挥挥手:“在这里吃午饭吧。”

程平愣一下,憨笑道:“多谢座主留饭。”

陆允明哼笑一声:“难道不应该回答‘不敢请耳,固所愿也’吗?”

程平露出被拆穿的笑来:“座主面前,岂敢造次?”

陆允明用手虚点她两下,往后倚在隐囊上,半闭着眼,养起神来。

程平——程平很尴尬,您老一个士族子弟,一个高富帅,这么弓着腿半躺着真的好吗?关键,还有我这个客人在呢。

好在不多时,婢女们便抬了食案来。

每人案上放个小鼎,下面铜盘里燃着炭——这比秋香楼的火锅讲究多了。又有各种配菜、肉片什么的,最稀奇的是有一条整个的生鱼,旁边放着刻花纹的刀子——莫非跟烤鸭似的,现片现吃?

还真让程平猜对了,陆允明跟程平说声“吃饭吧”便拿起刀,开始往锅里片鱼片儿。

这刀工,即便当不了官,去东市当庖厨也足能混口饭了。程平自知没有这本事,却一眼瞥见碗里的汤勺来,便是它吧。

陆允明本待逗她两句便替她片了,谁想到她另有高招。陆允明一边用泡香叶的水洗手,一边看程平动作。

程平用勺把鱼肉顺着刺一层层刮进碗里,然后笑着对旁边伺候的婢女道:“还烦劳小娘子拿些盐来。”

婢女匆匆去了。

程平把些许盐洒在鱼肉上,用筷子顺着搅拌起来,搅了一会,端着碗过来:“座主尝尝这鱼丸。”

陆允明放下筷子,挑眉看她。

看陆侍郎不反对,程平便拿着勺子舀了已经打上劲儿的鱼肉放进翻滚的鼎内,瞬时丸子就变色了。

程平笑道:“座主要赶快吃,不然就老了。”

陆允明捞了一个尝尝,又滑又嫩又鲜!不由得看程平,这吃法,如何想来?4

程平把这半面的鱼都给了陆允明,把剩下的半面又刮了一小碗,自己留着,刚吃第一个,陆允明这坚守“食不言”的突然道:“悦安于饮食上如此讲究,实在不像你自己说的‘乡野之人’。”

程平一口丸子没咽下,就让这句话堵住,抬眼看陆允明似笑非笑的脸,不由得满腔悲愤,你是存心的吧?要不就是故意的!

陆允明的侍卫韩秀通过东市卖鸽子的赵二找到程平家时,程平正在帮着房东老丈写桃符。

现在时髦一些的,写的都是本朝名将秦叔宝和尉迟敬德1。程平的房东靳老丈家比较守旧,觉得还是神荼、郁垒这样老牌的管恶鬼的神将更靠谱,所以程平写的便是这二位的大名。

写完了,看桃木板上的字迹,程平颇为自得,这样方正的字最适合的恐怕就是写桃符了,自带正气凛然、不可侵犯buff。

韩秀就是这时候找过来的。

程平迎出屋门,笑着说了拜年话,便请他去屋里坐。

韩秀身材高大,在门框处微低头,进了程平住的南房。看到桌案上的桃符,韩秀笑了:“程郎君写得好符。”

程平请他坐,自己则坐在他对面,扇着小炉子烧水烹茶。听韩秀如此说,程平把刚才对自己字迹的评价跟他说了:“……管保可使家宅平安。”

韩秀哈哈大笑。

程平与韩秀也算熟人了,从在齐州时就见过,御宴时还给自己送过斗篷,虽那日在书店门口打跑色狼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侍卫,但这小伙子张嘴一笑很是厚道的样子,不像陆侍郎那一看心眼子就比筛子眼儿还多的,倒与周通有点相似,程平对这种人有天然的信任感。

韩秀从袖袋里拿出一封信给程平:“这是敝主人给程郎君的信。”

程平赶忙放下破了口的蒲扇,恭敬地双手接了。信口没封,当着韩秀的面,程平抽出信笺。

信上是誊抄的公告,皇帝开年以后要开制科,制科有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有名算优深科2,考试时间就定在正月二十五。

制科,简单地说,就是皇帝下诏举行、名义上皇帝主考的一种非常规、不定期考试。

皇帝特招的考试自然与礼部常科试不同,有很多“优越性”,比如不只举子们可以参加,已经及第的士子们和官员也可以参加,连白身也可以参加,把后代龚自珍的“不拘一格降人才”发挥得淋漓尽致;比如考前皇帝先赐饭;再比如考试场地比较舒服;当然,最大的优点是——考中即可授官。

当然这些优越性有的已经消失了,比如白身不再可以参考,必须至少经过州府试。

要说制科有什么缺点,除了不定期,每次有哪科也不确定以外,最大的缺点是不如正经进士及第、吏部铨选出仕的地位高,被称为“杂色”。不过这对程平不是问题,我是明经好吗?

程平把信折起来,真是难为陆侍郎还惦记着,这座主当得是非常尽心尽力了,于是非常真诚地表达了对陆侍郎的谢意。

韩秀看着程平道:“程郎君何以不亲自去向阿郎致谢?”

程平抬起眼。

韩秀作为贴身侍卫,比别的僮仆跟着陆允明的时候都长,虽常常不懂阿郎是怎么想的,但多少也能把握一点。他总觉得,阿郎对这位门生格外看重些。此时看他不上道,禁不住提醒起来。

程平看韩秀,莫非是陆侍郎有什么不方便在信里说的,所以让韩秀口头示意?既然如此,再怕见,也得去见一见了。

程平点头笑道:“我只怕座主这些日子要到处吃年酒,恐怕不得闲。”

韩秀笑道:“阿郎除夜3要进宫领宴,元正日更忙,然后就是拜年吃年酒,年前却是空的。”

年前也只还有三天,程平笑道:“那我明日上午去拜会座主,郎君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