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未亮,嵇康便与曹璺离了渡口,划船往回行。白马城之行,嵇康并无任何私心杂念,只是为了完成曹植梦中所托。然而从曹彪的言行举止看来,他对称帝之事仍然抱有希望。
人各有志,所谓人间仙境,所谓万丈深渊,不过全在一念之间。你笑他饮鸩止渴,他却讥你自欺欺人,争到最后也不过求一个无愧于心。一切并无分别。
嵇康洒脱一笑,转眸看向身边的曹璺。若能与她一直游荡在这河水之上,抛开所有世事纷扰,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可惜现在他还做不到。举目眺望远处,雾色沉沉的河面上隐隐现出一艘船,船头插着一面大旗,上面写着“令狐”二字。从船只的装饰典制可以看出,这是兖州刺史令狐愚的官船。他这时候到此,莫非又是为了谋立曹彪之事?
嵇康的猜测不假。昨夜荧惑突闪,远在洛阳的王凌和身在兖州的令狐愚皆有所感知。然而他们对此星相的解读,却与嵇康的完全不同。他们认为,荧惑升南斗乃是大吉之兆,预示着曹彪必将取代曹芳,成为曹魏新的帝王。所以令狐愚连夜上船,急匆匆往楚王府赶来,要与他进一步谋划下面的行动。他站在船头盘算着大事,并未注意到嵇康的小舟,也不知此刻河岸边正有人窥视着他们。
“大人,此时河上雾大,敌明我暗,最利于动手。”河岸边的树林里,钟会带着几个手下正紧紧盯着嵇康的小舟,那个高挑的黑衣人立在他身后。
“你难道未看见,那小舟旁还有兖州刺史的官船?”钟会踌躇道。
“可若此时不动手,这小舟马上就要离开弓箭射程。待它进入前面宽阔的河道,离岸就会越来越远,我们恐怕再无下手之机。”黑衣人道。
“这……”钟会眼看小舟越行越远,终于决定冒险一试,“也罢,把我的弓箭拿来。”
“大人,还是我来吧。”
“不必,此事我要亲自解决。”钟会搭上一支利箭,目光穿透雾气向独立船头的嵇康后背瞄准。他箭术颇为高明,可以百步穿杨,此时更是铁了心。
算了算风势船速他振臂满弓,手指猛然一松,利箭“嗖”得一声离弦而去。他眼神死死地追着箭尾,等着看嵇康如何中箭身亡,却陡然间瞪大了眼睛。
雾色迷茫的小舟上,一位白衣女子从船舱中钻了出来,向船头走去。钟会心脏一滞,血液瞬间凝固。
立在船头的嵇康听到耳边风声,猛一回身,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支尖锐的利箭正以迅疾之速朝曹璺后心射来,角度精准无比。
“玉儿!”
远处河岸边的钟会,听见一声凄厉的惊叫,禁不住双眼一黑瘫倒在地。
嵇康早料到他会有此一招,无论今日卜出何卦,曹彪都不会让他全身而退。他走近一步,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质的令牌,举在曹彪面前:“我已算得今日之事,所以带了防身之物。”
曹彪定睛观瞧,那令牌乃皇室所有,上面刻着一个“林”字。
“是沛王派你来的?”
“沛王并不知情,只是在下若有差池,他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谁并不重要,只是偶然算得此事,特来相告。今日所卜之事我定会守口如瓶。王爷若执意杀我,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曹彪见他临危不惧,句句攻心,言谈间并无恶意,况且还拿着沛王的令牌,只得道:“也罢,今日孤就信了你,你走吧。”
“卦中所言之事,还望王爷三思。”嵇康一揖,转身离去。
曹彪在门边目送他走远,身后亲兵问道:“王爷,就这么让他走了?”
“孤向来说一不二,既然放了他就不会失信于人。”他立在阶上沉思半晌,对称帝一事已有了决断。
嵇康一路疾奔,待来到河岸边时,曹璺孤零零站在桥头,正等得分外焦心。
“你去哪了,为何这么久才归?”
“桥上风凉,先跟我回去。”嵇康去牵她的手,却被硬生生推开。
“你到底去哪了?”曹璺面沉似水,语调中凝着寒冰。
“玉儿,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我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保护你。”他重新牵过曹璺双手,紧捂在掌心,“我们明日就回去,很快就能见到绾儿,好不好?”
曹璺默默地点头,与他一起回到船上。两人并肩坐在船头,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浩渺天际中一颗星斗猝然发出耀眼光亮,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吸引了两人的视线。
“那发光的什么星宿?”曹璺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