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一弦弹妙曲,只身驳二席(下)

这一番话语惊四座,满座之人无不称叹。向秀也不得不心悦诚服,对嵇康拱手拜道:“叔夜,今日我是真服了你!”

“好,好,好!贤侄一番旷世奇论,令本王大开眼界,甚得吾心!”曹林赞完,捋髯笑望着嵇康,已将王弼之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嵇康起身谦道:“谢王爷夸赞。今日多亏辅嗣、子期相难,令我对养生之论有了更深刻地认识,他二人可算我的良师益友。依我所见,养生有五难:名利不灭、喜怒不除、声色不去、滋味不绝、神虑消散,此五难不除,养生不可期也!”

王弼与向秀见他如此自谦,举杯相敬。在座诸人也都齐敬嵇康,赞不绝口。

这日之后,嵇康关于养生的两篇著作《养生论》和《答难养生论》名动京城,被当世之人诵读传抄不断,皆将他视为天人。他对养生的见解,也对中国养生学的发展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却说曹璺与红荍躲在纱帘之后,见曹林对嵇康从刁难转为称赞,最后已改口唤为“贤侄”,一颗心终于归位,觉得已然胜券在握,便回到闺房中静候佳音。

当夜散席之后,曹林将嵇康留下唤至自己书房。曹璺得知消息欢喜非常,携着红荍悄悄来到书房外,趴在窗棂边仔细倾听。本以为曹林定然和颜悦色,正与嵇康商谈婚事。谁知刚趴到窗边,却听屋内传来一声拍案,接着就是曹林一句高声怒斥:“大胆嵇康,你可知罪!”

她从未见父王如此动怒,吓得控制不住惊叫出来。红荍赶忙用帕子掩住她的嘴,两人惶恐不安地对视着,却听曹林道:“长乐,还不给本王进来!”

听见此声,曹璺惊得花容失色。曹林只有在怒极之时才会直呼她的封号“长乐”,她长这么大只有一次,今日是第二次。那次是因她小时擅自骑马,从马上摔下来险些毙命。曹林又惊又怒,将她一通狠斥。而这一次……

父王传唤,不敢不从。曹璺强自稳住心神,被红荍扶着进入房中。抬眼一看,只见曹林面色铁青地坐在桌前。而嵇康则低头垂手立在一边,见她进来,抬头与之对视一眼,眸中一片坦然。

曹林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怒火,神色冷肃:“你二人之事,谁来与本王解释清楚!”

那说话之人一身绿衣,钟灵毓秀,不是向秀又是谁?

嵇康抚额,心想一个人难我就罢了,你也来添乱,这是帮我还是拆台?

曹林见状反倒乐了,笑道:“这位公子是何人?”

向秀施礼道:“在下乃叔夜好友,河内向秀,字子期。”

“好!虽是好友,但论辩之场犹如战场,学术之争不能相让。来来来,你们三人同席而辩,本王与你们做个见证。”

向秀闻言起身来到首席,与王弼坐在一侧,两人一同面对嵇康。

嵇康苦笑:“子期,你有何问?”

向秀道:“世人皆知,富贵名位乃人之所欲。古往今来,圣人皆教导我们苦读诗书,将来方能封侯拜相,君王更是富有天下,独居高位。若富贵名位都是害人之物,那圣人为何要如此教导呢?”

嵇康平静而答:“圣人看中名位,崇尚富贵,是为了给治理天下的君主、大臣确立尊贵的地位,让人民归从于他们的管理,并不是强调富贵名位的重要,更没有承认此乃人的自然之欲,鼓励世人去贪图它。若人人都为追求富贵名位而争斗不休,岂非如尽在眼前的汉末群雄逐鹿一般,人人以宰割天下,满足私欲为目的,闹得战火连绵,生灵涂炭?岂不闻,子文三次官至令尹,神色并没有显出多少快乐。柳下惠三次被罢官,脸上也没有一丝忧愁。他们都曾获得了富贵名位,但却没有因此扰乱内心的平静。难道说,富贵名位真的是人之所欲吗?”

王弼听他刚一说完,即刻追问:“若是不重这些,为何人都将锦衣绣裳穿在身上,又岂见谁将其藏于暗室?”

嵇康回道:“世人如此做,无非是想得到他人的赞美,以此作为自己快乐的源泉。将自身的快乐建立在外物之上,殊不知,欲望一起便会担忧是否能得到,得到了又害怕会失去,如此患得患失,周而复始,何时才是尽头?耕种为食,养蚕作衣,当衣食满足了需要,富贵名位就是多余的了。君子不以荣华肆志,不以隐约趋俗,与万物并行,不可荣辱,此乃真富贵也。所以老子云:‘乐莫大于无忧,富莫大于知足’,就是这个道理。”

王弼听完低头思索,向秀又道:“人皆道食色性也,情欲一起便会想到美色,肚子饿了就会寻食充饥,此乃自然之理,请问如何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