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咱们去瞧瞧,看能不能遇见那个人。”
嵇康与岳山来到黄公酒垆,刚刚撩袍而入,便听见一人半醉半醒的声音:“樱娘,再给我拿坛酒来!”嵇康朝说话的人看去,只见那人只有十五、六岁年纪,一身绿衣,正抱着酒坛狂饮。再往脸上看去,虽已经醉意深沉,双颊绯红,但仍可以看出此人面容十分清秀,眉若浮烟,眼似流星,眸如墨点,浑身上下皆散发着一股钟灵毓秀之气。
嵇康对身旁的岳山道:“他们议论的,就是此人?”
岳山打量了那人一番,撇撇嘴:“我看不像,他们说的那人,年纪比公子你还大,怎会是这个少年。”
嵇康微微一笑,一步跨到那人面前,夺过他的酒坛闻了一闻,对老板娘道:“樱娘,你这酒不够烈,怎解得了这位公子的酒瘾,快快把你这最烈的好酒搬上几坛来!”
饮酒的少年见酒坛被抢走,睁开惺忪的醉眼,皱起秀眉:“你为何抢我的酒?”刚说完,就见嵇康将一个更大的酒坛捧到他面前:“你方才那坛不够烈,我请你喝点厉害的。怎样,敢不敢与我一比?”
少年接过酒坛,饮了一大口,立时呛得咳嗽起来:“谁,谁不敢与你比?不过要看比什么。”
“哦?你倒说说看,想比什么?”嵇康觉得这少年越发有趣。
“哈哈哈哈,此事你定然比不过我!还是不比了,免得你说我欺你。”少年说完,又将坛中的烈酒饮了一大口。
嵇康见他虽然大笑,但神色与话语中皆有掩不住的凄凉悲意,便上前抢过他的酒坛,正色道:“你说,比什么?”
“比,比伤心……”少年说完伏倒在酒桌之上,显是醉死过去。
嵇康见他如此,便叫岳山付了酒钱,两人扶着少年回到家中的柳园歇息。待少年醒来之时,嵇康正坐在他身边独自饮着酒,见他醒了笑道:“怎样,还想再饮几杯么?”
少年撑起身子,环顾了一下四周,知道自己醉倒之后被嵇康带了回来,脸上露出羞赧之色:“不好意思,给兄台添麻烦了,此处是?”
“这是我家中的柳园,我姓嵇名康,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嵇康,字叔夜?”少年这次坐直了身子。
“正是,你如何知我?”
“吕仲悌曾多次对我提起你,我对你可是久闻大名,早想一见!”
“阿都向你提起我?”嵇康忽得眸子一闪:“莫非你就是……”
少年朝他拱了拱手:“在下向秀,向子期。”
却说嵇康与岳山回到家中,母亲孙氏的病情已好了许多。一问之下,原来是前日受了些风寒,加之两个儿子均不在身边,心中挂念才致病倒了。如今见到嵇喜与嵇康均安好地回到家中,孙氏的病也好了大半。嵇喜一见嵇康,便将他狠狠责问了一番。嵇康也不辩解,任由他数落了半天。嵇喜数落完,气也消了不少,便与嵇康交代了一番移居山阳之事。
嵇昭生前曾在山阳置有家产。山阳地处中原,汉献帝刘协曾被贬此处,封为山阳公。此地在河内治下,离都城洛阳较近,山清水秀,多有文人才子聚集。嵇喜认为移居山阳对他和嵇康将来的仕途发展都颇有益处。且嵇喜从军之前就已与一女子定亲,那女子家就住在山阳,此次嵇喜归来便要与那女子成亲完礼。嵇康也觉得山阳甚好,离洛阳近便是离曹璺近。于是,兄弟二人商定待孙氏病情大好了,便开始准备移居之事。
时间飞逝而去,转过年来又是一春。吕安已于年初与紫妍完婚,两人新婚燕尔,分外甜蜜。这日,吕安到嵇府来找嵇康,嵇喜开门相迎:“仲悌,你好久未来,今日怎得有空啊?”
吕安拱手道:“二哥,我来找康哥,他是否在家中?”
嵇喜叹道:“一早便出门了。他最近有些奇怪,整日里坐立不安的,也不知为的什么事。要不,你到府上坐坐,看他何时归来?”说着就要将吕安让进府中。
吕安见嵇康不在,怕进去之后嵇喜又对他问东问西,说些仕途功名之事,便摇了摇头:“不了,我明日再来吧。”
嵇喜也不多劝,道声“好”便进府去了。
吕安见嵇喜入得府去,本欲就走,但看了看嵇府的朱漆大门,忽得哈哈一笑,从袖中抽出一支笔来,舌头舔了舔笔尖,扬手在大门上龙飞凤舞地题上一个“凤”字,写罢大笑而去。
傍晚十分,嵇康归来,远远便看见自家府门上写着大大的一个“凤”字,立时认出乃吕安所题,不由忍俊不禁。他入得府中,见嵇喜正与母亲坐着饮茶,便道:“二哥,你是否看见府门上的字?”
嵇喜饮了口茶:“看见了,乃一个‘凤’字。”
嵇康忍住笑意,道:“你觉得可好?”
“仲悌今早来家中找你,我出门相迎,他看你不在便在门上题此字而去。”嵇喜缓缓道,“‘凤’乃仙鸟,仲悌如此赞我,当然甚好。”
嵇康听了哈哈大笑:“二哥,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凤’字拆开来,便成了二字,乃‘凡、鸟’也!”
嵇喜放下茶盏:“叔夜,你近日来喜怒无状,可知并非好事?若有什么心事,可讲与我和母亲一听,我们也好帮你参详一二。”
嵇康见他这样说,皱了皱眉:“二哥,你又来唠叨。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管。”又对孙氏道,“母亲,我先回房去了。”
嵇喜看着弟弟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孙氏道:“仲悌轻肆,叔夜与他在一起久了,性子也变得越发疏狂。如此下去,他二人将来必要惹出祸事。”
孙氏也十分忧心:“你身为兄长,要多管教他才是。”
“母亲也看见了,他如今岂肯听我之言?”
孙氏若有所思道:“他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待你办完婚事之后,也帮他张罗一下此事吧。或许,成亲之后他能改改性子。”嵇喜点头答应。
却说吕安第二日又来到嵇府,见门上的“凤”字仍在上面,心道嵇喜果然没有看出端倪,便一路兴冲冲地来到嵇康书房,进门便道:“你二哥果未看出我题字的含义。”他刚迈进房门,便见嵇康正坐在书桌前,抚弄着一把古琴,神情忧郁,连曲子也弹得毫无章法,调不成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