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痴心遭劫难,巧言试真情(下)

“那人,不是你。”曹璺低下头去,看着微微泛起涟漪的水面。

钟会手一松,纸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是他,我就知道是他!是叔夜,对不对?”

曹璺抬起头看向钟会,涌上一阵难过。不知何时,钟会已从那个青涩的小男孩,长成了面前这个潇洒风流的美少年。她一直知道钟会对自己有些心思,但却没想到竟有这么深。曹璺不是无情之人,她一直将感情看得异常珍贵,所以才会在没有弄清自己的心意之前,不敢对钟会做出任何回应。此时,她既然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真心,就不能再欺骗自己,欺骗他人。望着钟会黯淡的面容,她心中有些愧疚也有些心疼,但这些感情全数加起来,也比不上对嵇康的一丝关心。

俯身拾起地上的纸扇放到钟会手中,她柔声道:“士季哥哥,在我心里你一直便如兄长一般。我敬你爱你,却终究不是男女之情。”她只道这样说能让钟会心中有所安慰,毕竟钟会不比旁人。

谁知钟会听了此言,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兄长,哈哈,好个兄长,看来我这么多年的心,全都白费了!”他见曹璺目光中透出难过之色,又涌上一丝希望,上前抓住她的双手:“璺儿,你对我还是有情的,对不对?我对你的一番心意天日可鉴,你岂能如此狠心?”

曹璺抽出双手,缓缓摇了摇头:“不,士季哥哥,在我心里你始终都只是兄长而已。”

钟会一时间心如死灰,他仰起头使劲闭了闭眼,将眼中的潮湿强压回去,笑道:“你如此痴心一片,又岂知他心中是否有你?你不怕到头来,也是一场空?”

曹璺闪过一阵慌乱。回想昨日之事,嵇康那样奋不顾身地救她,那样在意她的生死,难道不是对她有情吗?还有他的话语,他的眼神……曹璺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她告诉自己,嵇康对她一定是有情的,一定。

钟会见她神色一慌,又接着道:“叔夜住在谯郡,家中无官无爵,你能确定他将来能到洛阳为官?若他将来一无功名二无地位,你以为沛王会答应把你嫁给他?更何况,你就真的这么肯定,叔夜他一定像你对他这般在意你?他在家中就没有别的情人?”

钟会的几个问题,令曹璺一时间乱了心神,将来的事情她岂能确定?她又怎能知道嵇康是否还有别的情人?曹璺搅着手帕,颤声道:“士季哥哥,你今日先回去吧,我想自己静一静,好么?”一边说着眼角竟闪出泪光来。

钟会与曹璺自小相识,却从未见过她流泪。此刻见她如此,心中又是不忍又是侥幸,或许曹璺听了他的话,过几日便能想明其中的利害,回心转意。

红荍退在一旁远远瞧着,并没有上前妨碍两人,为的就是让钟会道出自己的真心。此刻她见两人都将话挑明,却闹到如此地步,也颇替他二人伤心。

一个一心痴恋,却始终得不到正面回应。一个心系他人,却对未来毫无把握可言。两人皆如飞蛾扑火,同病相怜,却好似隔着千山万水,无法相互慰藉。

红荍叹了口气,走上前对钟会道:“四公子,你还是先回去吧。今日亭主心绪不佳,再呆下去恐怕有害无益。等你们冷静下来,再见面也不迟。”说着扯了扯钟会的衣袖。

钟会见曹璺以帕遮面,别过头不去看他,不由长叹一声:“好,我这就走。”又看了看曹璺,见她还是毫无回应,一咬牙转身而去。

曹璺见他离去,用手帕拭去眼泪,对红荍道:“我方才,是不是对他太过狠心?可是我不能骗他,更不能骗自己。我该怎么办?”

红荍蹲下身来,抚上曹璺的双手,安慰道:“亭主,四公子他以后会明白的。可是,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你真的确定能与那嵇公子有结果吗?”

曹璺盯着池塘的水面,幽幽地摇了摇头。

红荍见她如此,想了半饷咬牙道:“既然如此,我明日就去问他一问!”

曹璺一言不发,抓着红荍的双手,重又落下泪来。

曹璺与嵇康隔着火光遥遥相视,目光交织,虽没有一句话,但对彼此的心意都已了然。

“这就更神乎了!璺儿,你倒说说看,你落水之时是否看见了什么人?”钟会对此毫不相信,边说边看向曹璺,却发现她正美目含情地看着嵇康。再向嵇康看去,他也正眼眸深沉地望着曹璺。两人之间眼波流转,爱意浮动,亲密得连一根针也插不进去。钟会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难道,他们二人之间……钟会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现在想想,嵇康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自然会被佳人所动。而曹璺也是少女情怀,若对嵇康有了心思,自己该怎么办?钟会悔恨交加,懊悔那日没有承认自己对曹璺的心意。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料到,嵇康与曹璺仅仅两面之缘,便能如此。回想起方才曹璺落水,嵇康竟先于自己发觉不妥,挺身相救,二人浑身湿透地在洛水边相拥……

想到此处,钟会顿觉心中酸涩难当,烦躁不堪,腾地站起身去拉曹璺:“如今天色已晚,我们也该回去了!璺儿,你今日落水受了惊,我先送你回府去。”

曹璺还未来得及答言,钟会又对红荍道:“红荍,快去牵马来,我送你们回府。”说完,不由分说地扯起曹璺的衣袖,抬腿就走。

嵇康十分诧异:“士季,怎得说走就走?我们还没……”

钟会头也不回:“我先送璺儿回府,你与仲恭兄自行回去吧。”

曹璺被钟会扯着衣袖,转过头来朝嵇康望了一眼。她想告诉钟会自己并不想走,可却发现钟会此时脸色铁青,动作执拗,与平日之态大为不同,便没有开口。

嵇康见他们说走便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不舍地看着曹璺离去,心情顿时低落下来。

待到曹璺走后,毌丘俭拍了拍愣在原地的嵇康:“叔夜,人已经走了。”

“仲恭兄,士季他为何?”嵇康回过神来,一肚子不解。

毌丘俭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果然还是年轻啊,你还未看出来么,钟会的心与你是一样的啊!”

“一样?什么一样?”

“他与你一样,都寄心于亭主啊!”毌丘俭奇道,“亏你们两个整日呆在一起,他就没有对你说过吗?”

嵇康闻之顿觉醍醐灌顶,难怪自己一直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他从未对我说过此事。我只知道他有位意中人,却不知就是亭主。”说到这忽又想起钟会的那把纸扇。如今看来,那扇面定是曹璺所题。可那日钟会为何要否认呢?曹璺既已为钟会题了情诗,今日又为何对自己露出此态?莫非,是自己会错了意,曹璺早与钟会定了终身,自己只是自作多情?仅仅一会儿功夫,数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那你觉得,亭主她,她究竟……”

毌丘俭知道嵇康在想什么,一拍他肩膀道:“放心吧!依我看来,她喜欢的人是你,不是那钟会。”

嵇康还是不敢确定:“可是,我在士季的纸扇上,见过一位女子题的情诗,今日看来,那定是亭主所写。若是对士季无情,她又怎会……”

毌丘俭皱了皱眉:“那扇面上是否写有亭主赠与钟会之类的言语?还是只有几句情诗呢?“

嵇康认真地回想了片刻:“没有,只有两句情诗。所以我才会到此时才知那是亭主所题。”

“依我之见,那情诗并非亭主相赠,只是钟会单恋与她,所以才没有大大方方地告诉你。”毌丘俭说出自己的推测,继而又笑道,“你方才所讲的故事,不就是因为心中已有了猜测,才要借此试探亭主的心意?怎么此时又糊涂起来?”

嵇康点点头。他方才所讲的故事虽然是推断出来的,但之所以鼓起勇气讲出来,确是为了一探曹璺对他的心意。而她的反应,也证明了对自己确实有情。

“你也不用奇怪,感情之事向来都是旁观者清,当事者迷。我看你现在不用担心亭主的心意,倒是要想想该如何面对钟会。”毌丘俭一语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