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哂笑:“厚不厚爱,那是我的事,你也管不着不是,所以你来帮我上药可好?”
他顽固不化,好似认准了她,就谁都不要。
姜琴娘无法,目光落在他一双红肿的手背,原本修长白瓷的手,肿得不像话,让她是愧疚又心软。
她遂点头:“好,早晚我都过来帮你上药。”
楚辞扬眉,眉目都舒展明亮了,看着她的目光更是灼热。
姜琴娘不敢和他对视,低头又打量起他的手背来,有药膏没抹匀的地方,又伸指尖蹭两下。
楚辞不逗她,说起正事来:“布帛坊走水了,老夫人怎么说?”
姜琴娘脸上表情淡了:“她想让我出面收拾烂摊子。”
楚辞皱起眉头:“那你怎么想的?”
姜琴娘摇头叹息,眼梢带出嘲讽:“摊子都烂了要怎么收拾?我又不是神仙,没那本事,先看着吧,往后再论。”
楚辞思忖片刻,忽的低笑道:“琴娘,你想不想重新掌权?”
对这话,姜琴娘似乎不太明白,只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他。
楚辞被那双纯然的眸子看的心尖发痒,他轻咳一声说:“所谓不破不立,摊子烂了,可以再拉扯一个,拉扯一个你的一言堂,没谁敢再指手画脚,如此不用等到重华长大,整个苏家你说了算。”
姜琴娘不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往日抛头露面那都是迫不得已。
当年苏大公子将她买回来,见她在术数在颇有天份,女红也还不错,便试着教导她一些生意上的事。
这一教,苏大公子就惊讶了,姜琴娘原本他想象中的有本事,且眼光很准,又时常有新奇不拘一格的想法。
苏家另外两房是撑不起来的,没谁晓得,苏大公子当时就下了个惊骇世俗的决定——培养姜氏,将苏家交给她!
两年三过去,事实证明苏大公子没看错人。
姜琴娘将苏家里外都打理的很好,还对苏重华视如己出,世上没几个女人能做到她这般地步。
所以,即便是后来古氏百般苛待,外头名声再是不好,她也不曾想过要将苏家改姓姜。
最多只是将苏重华好生养大,媳妇熬成婆后,她总能解脱的。
然目下,她听出了楚辞话里的意思。
她愕然,指尖一颤:“你……我……”
楚辞点头,口吻诱惑:“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何不自己就成为希望?”
他见姜琴娘在思考,继续说:“琴娘,你也不想看到苏家败落,这同你的计划不附和,但你扪心自问,古氏和苏二、三爷,他们三人能是个拎得清的?处处阻碍于你,让你手脚不得施展,还把布帛坊给倒腾没了,再作下去,保不齐绣房也保不住!”
“这,是你希望看到的?”
最后一问,仿佛一记闷雷,打在姜琴娘耳边,震耳发聩,响彻天际。
姜琴娘握起手,修长的指甲掐进手心里。
“琴娘,”楚辞手覆上她手,一点一点掰开她手指头,瞧着那粉嫩嫩的指尖,恰若春风,似明媚粉桃,娇娇动人,“你若想重掌苏家,我自然帮你。”
姜琴娘眼瞳骤然一缩,她看着他,好半晌才问:“布帛坊没了,苏家此次危机,你要如何帮?”
她心里其实有个模糊的想法,但还不是很清晰。
楚辞笑了,笑声清越悠长,像是微凉薄荷,舌尖含上一点,整个发肺腑一并凉了。
“你想我如何帮都成的,”他揉着她指尖,爱不释手,稀罕的紧,“我应该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有些能耐。”
指尖的异样让姜琴娘反应过来,她猛地抽回手,耳根不自觉就烫了:“我要想想。”
说完这话,她起身拔腿就跑了,脚步仓惶,仿佛有恶狼在追赶一样。
楚辞笑出声来,他偏头看着她背影,喊了声:“琴娘,明早我等你过来。”
姜琴娘左脚绊右脚,一个趔趄差点摔了。
她回头,如墨黑眸瞪了他一眼,自以为凶巴巴的,可浑然不晓得,娇软身姿在那,再是凶都跟撒娇似的,不仅威慑不了,还勾得人心痒难耐,只想按着她狠狠欺负一番才罢休。
姜琴娘几乎一路小跑地回了汀兰阁,甫一踏进房门,她才发现自个心跳的很厉害。
赤朱不解:“大夫人,你跑作甚?脸还这么红?可是又有些疼了?”
姜琴娘解释不来,挥手让她退下,她在厢房书案边坐下。
书案上,摆放着白纸和一截炭条,还有几本从前的账册。
她翻开其中一本账册,家书页中夹带的纸张抖开,白纸黑迹,雪白的纸张上挥着她捏银叉用冰镇西瓜的图。
那赫然是上回楚辞画给她的那副炭条画。
姜琴娘看了会,平心而论,楚辞将她画的很传神,一举一动都和真人无异,画技不俗的同时,又像是很了解她一般。
她叹息一声,拍了拍脸提醒自己:“姜琴娘,不命硬克夫,莫要去害别人。”
这般一说,心头再多的涟漪都凝固了,仿佛瞬间就从春天到了隆冬,再多的春意都消泯霜冻,不复存在。
她认真的考虑起楚辞提过的话,想了半晚上,方方面面都思量了很多遍,临到隔日一早,再福寿堂的白姑来请她之时,她方才下定了决心。
白姑苦着一张脸,见了她就说:“大夫人你赶快去府外看看吧,上门要退银子的人扎推了,苏二爷在那边应付不过来,老夫人让老奴来找您。”
姜琴娘晓得避让不过,她草草拾掇了番,边往府门外走边道:“白姑,麻烦你让老夫人开库清点现银,该退的银子自然要退的。”
只要她肯出面,什么话都好说,白姑连忙应声,匆匆去回禀古氏去了。
苏家朱红嵌黄铜兽环的大门外,诸多姜琴娘熟悉的面孔,大部分都是她从前的老主顾。
此时,一堆人围着苏二爷闹成一片,有人嘴里说着狠话,拿纸契威逼苏二爷退银子。
苏航没法,白着脸,嘶声竭力的喊:“退,我都会退银子给你们!”
但没人听他的,非得现在就要看到银子。
姜琴娘眸光微动,她抬脚站在阼阶上,声音轻柔缓和的道:“诸位,不若进府吃着茶,咱们一个一个的算,总不会少了大家伙的,大家还信不过苏家么?”
她这话一落,众人倏的就安静了。
姜琴娘觉得很累,她躺在热水里头,手脚都是酸软的,太阳穴还突突的抽疼,十分难受。
赤朱滴了一点花露,在手心揉开了,才抹到她青丝间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
水雾蒸腾,暗香芬芳,姜琴娘靠在靠在浴桶里,那张脸红若春桃。
她闭着眼睛,好一会才低声道:“赤朱,我脸有些疼。”
赤朱应了声,净了手,重新抹了另外一种透明的药膏,轻轻敷她脸上,末了连手背脖子一起厚厚抹一层。
“大夫人,这是治烧伤的香草膏,效果很好,一会就没事了。”赤朱拿着瓢,往她身上舀水冲刷。
闻言,姜琴娘说:“给扶风先生送一份过去。”
在烈火之中时,她其实被保护的很好,不曾受伤吃苦头,可楚辞就不好说了。
赤朱记下了,她算着时辰,差不多之时道:“大夫人,老夫人那边让去福寿堂。”
姜琴娘点了点头,她睁眼,脸上面无表情:“与我拾掇。”
一刻钟后,姜琴娘一身清爽地出了汀兰阁,她走之前,唤来澄琉,吩咐她去勤勉楼那边,若是楚辞有需要就尽管满足。
福寿堂正厅,气氛肃穆,安静无声。
姜琴娘踏进来之时,苏二爷和苏三爷都转头看了过来,古氏瞄她一眼,见她面带薄粉,艳若桃李,刚沐浴过后的那一身水汽怎么都掩饰不住,招人的很。
苏三爷苏武眼睛都看直了,好在他还晓得遮掩几分。
苏二爷苏航已经换了身衣裳,发髻也梳过了,没有起先那等狼狈。
他恹恹地低着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姜琴娘落座,古氏轻咳一声道:“老二,将布帛坊的损失清点一番。”
苏航称是,想了想说:“布帛坊走水,烧毁严重,其中含十匹月华锦,三十匹丝,二十五匹棉麻……”
姜琴娘心头一默,今个那一遭就相当于布帛坊下年大半年的存货全给烧光了!
这会六月,冬天无蚕茧可收,也没有新织就的布匹,一应都只有等来年开春等着新蚕吐丝。
古氏心都在滴血了,握着拐杖的手止不住地发抖:“所有的都没了?”
苏航低下头,很小声的道:“是,都没了。”
听闻这话,古氏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厥过去。
苏三爷苏武冷笑一声:“二哥,大嫂才将印交给你多久?你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你是想让全府上下都去喝西北风么?”
苏航被说的面红耳赤,然布帛坊走水,本就是他管理不当所致,也怪不得别人。
苏武逮着这点不放:“哼,反正我三房没饭吃就上你二房去。”
“你以为我想么?”苏航掸着脖子吼道。
“够了!”古氏跺着拐杖喝了声,她像是瞬间就更老了,深刻的法令纹松弛耷拉下来,整张脸都布满岁月的沧桑。
她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姜琴娘,忽的问:“琴娘,你是怎想的?”
姜琴娘撩眼睑,扫三人一圈,随后问:“二叔,布帛坊走水之前,还有多少单子是没给货的?”
苏航一惊,他似乎这会才想起这茬,当即整个人都呆掉了。
姜琴娘端起案几上豆青色茶盏啜了口,清清淡淡的说:“我已经不管府中的事,所以老夫人我只能说说我的想法,二叔听或不听,还请自己考量。
“你说。”古氏开口道。
姜琴娘点了点头:“目下苏家困境有四,一则收了定金却还没给货,特别是预定了月华锦的,如今没货可给,只有退银子,就是不知府中现在还有现银多少,二则下年苏家的货从哪里来,三么自然是布帛坊的重建。”
说道这里,姜琴娘顿了顿,才提最后一点:“最后便是今年下年要用月华锦甄选宫廷御品之事,咱们苏家已经报了名册上去,如今拿不出月华锦,就是欺君罔上,浪得虚名。”
古氏倒抽了口冷气,脸都白了:“琴娘,这可如何是好?”
如今的苏家就是个烂的不能再烂的摊子,姜琴娘放下茶盏,提醒古氏:“老夫人,我不管事了,你问错人了。”
古氏还没说话,苏航噗通一声就给姜琴娘跪下了:“大嫂,你要救救我,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苏三爷冷哼了声,并不附和。
古氏欲言又止,想重新将印收回来还给姜琴娘,可又拉不下那个脸面。
姜琴娘施施起身,声音柔和,表情温顺:“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通天的本事,二叔你高看我了,如今这样,我也是没法子的。”
说着,她苦笑了声:“老夫人,我从火里抢回来那匹月华锦,我会留着,若是有需要随时可以来拿。”
话毕,她理了理宽袖:“今天重华让大火惊吓了,我想去看看她,老夫人容我先告退。”
古氏见她不松口,只得摆手同意她离开。
姜琴娘临走之前,到底还是好心劝告了句:“二叔,约莫一会就有人上门来闹着要退银子,你还是先准备一下的好。”
苏航木愣愣的,也不晓得他到底听没听到这话。
姜琴娘出了福寿堂,赤朱扶着她往外走,眼见四下无人,才啐了口:“呸,真不要脸,夺权的时候比谁都快,捅了篓子就想到大夫人了,简直膈应人!”
姜琴娘比谁都清醒理智,她问:“上回公堂上,云练拿出的碧色抹胸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赤朱恍然:“是院子里的清扫婢女干的,我找着了人,逼问了番,那婢女说是云练私下里给她银子,叫她偷的。”
闻言,姜琴娘皱起眉头:“云练是如何跟那粗使婢女搭上线的?”
赤朱想了想:“这个不知,不过那粗使婢女,从前是二房那边分过来的。”
姜琴娘冷笑连连:“苏航可真真好手段,布帛坊哪天不走水,偏生我去了罗云村就走水了,全天下的事都让他给凑巧了。”
赤朱讶然:“大夫人,您话里的意思是?”
姜琴娘看她一眼,没有再说了。
赤朱明智的熄了问询的心思,有些事,她一个婢女,还是不知道的好。
一主一仆慢吞吞地往勤勉楼去,赤朱嘴里兜不住话,她憋了一路,最后还是问道:“大夫人,布帛坊烧没了,往后可要如何是好?”
姜琴娘勾起嘴角,讽刺极了:“老夫人让我交印那刻起,苏家买卖就和我不相干。”
赤朱才不信她这话,上头两房老爷就没个能撑起来的,这烂摊子兴许到最后,还是要落她家大夫人头上。
姜琴娘其实看得很明白:“先等着吧,不然太轻易妥协,往后很多事有一就有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