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009章 多子多孙

姜琴娘眼皮一跳,真等到这个时候,她既不意外也不慌张了,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尘埃落定之感。

她回头在一众惊诧莫名的宾客中间寻到楚辞,对上他的目光,忽而梨涡浅显地弯眸一笑。

楚辞面无表情地放下戒尺,冷静地吩咐白姑将苏重华抱出书海堂。

古氏惊疑,上前来对进门的县令蒋明道:“蒋大人,这是何故?”

蒋明远穿着朝服,一摆袖子,甚是威严:“老大夫人,今日坏了令孙拜师礼,纯属无奈,云锻一案,本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询府上大夫人姜氏。”

这话一落,堂中众人面面相觑,皆是难以置信。

姜琴娘越众而出,她脸色有些白,然眼神沉静,不慌不忙:“蒋大人今日不来,过几日小妇人也是要去见大人的。”

蒋明远挑眉,他旁的也不多说,只挥手道:“来人,将姜氏带回县衙。”

姜琴娘不用旁人押着,她深呼吸,抬脚就往外走。

婢女赤朱扑地上来:“大人,婢子当时也在双月湖!”

蒋明远道:“一起带走。”

好端端的一场拜师礼,谁都没想到竟是发生这样的意外,古氏气得个仰倒,身边下仆赶紧扶住她。

“孽啊,都是孽啊,家门不幸!”她哭喊着,也不知是为姜琴娘担心更多一点,还是痛心苏家门风被败坏。

楚辞垂眸,掸了掸面料垂坠光滑的刻丝宽袖,这身直裰新衣,是昨晚姜琴娘送他的。

那女人分明是将他的囊中羞涩看在眼里,又顾忌他的脸面,送衣之时还冠冕堂皇的说:“重华不懂事,说要和先生穿一样面料的衣裳,劳先生担待一二。”

“老夫人,”他面无表情,声音有些冷,“蒋大人只说是问询,并不曾定罪。”

古氏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像被捏住脖子的鹌鹑,瞬间没了声音。

她看着楚辞,似乎不太明白他说的话。

楚辞无意多解释,他扫了全神色各异的宾客,蓦地朗声道:“县衙么,楚某还不曾去过,一刻钟后,楚某去走上一番,恰可将大夫人接送回府。”

梅鹤山长皱眉:“九卿,君子不立危墙,苏家的事,你再好生思量。”

楚辞眉眼舒展,唇一掀,轻笑道:“山长,九卿心里有数。”

话已至此,梅鹤山长叹息一声,不再多说。

书海堂里的宾客三两告辞,古氏面色灰败,她眸色复杂地看了楚辞一眼,颤巍巍地出去找到苏重华,领着小孩儿先行回了苏府。

未时中,姜琴娘手脚发软地走出县衙大门,赤朱状态也很差,两主仆相互搀扶依靠,就像是两个孤苦无助的雏鸟儿。

威严的县衙大门,便是在艳阳下,都带出森寒阴气。

姜琴娘眯眼,映着刺眼的日光,她一眼就看到站在阼阶下头的清隽身影。

她愣住,眨了好几下眼,还以为自个眼花了。

楚辞失笑,他提起袍裾,施施走上前来,眸光深邃,滟潋粼粼,像是糅杂了万千繁星。

他低声道:“大夫人,我来接你。”

一句话六个字,顷刻就让姜琴娘泪流满面。

她以为,狼狈至此,声名昭臭,当如无处容身地过街老鼠,不说会被浸猪笼,至少也人唾弃咒骂。

然而,到底还是有人肯信她!

“怎的哭了?”楚辞心头一沉,莫不然蒋明远用刑了?

他低头摸出帕子,还没递过去,袖角就被人沉沉地捉住了。

“扶扶风先生……”姜琴娘已然泣不成声,语无伦次,伤心得不能自己。

“我说,若是一个人走投无路,又该如何继续?”

姜琴娘的声音带着一种虚幻的缥缈,像是随波逐流的无根浮萍,晃晃荡荡,没有着落。

又像是细细密密的冰渣洒下来,铺陈满胸腔,四顾都是冷凉的。

楚辞看着她,清隽面容上并无多少表情。

姜琴娘眼底的希翼,在他的沉默里,像星火一样渐次暗淡成灰烬,终成一片荒凉。

她自晒一笑:“所以,先生也答不出来么?”

楚辞摇头,一板一眼的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自然不用面对走投无路的境地。”

这并不是姜琴娘想要的答案,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她觉得自己真是可笑,胡乱抓住一根稻草,就以为可以救命。

事实证明,稻草终归是稻草,不是坚实横梁。

她垂眸,叠好帕子收敛入袖,像交代后事一样说:“往后重华就拜托先生了。”

楚辞忖度地屈指轻敲石桌:“既然大夫人都知道走投无路,为何还要走下去?何不披荆斩棘,另辟蹊径?”

披荆斩棘,另辟蹊径?

仿佛冰水入油锅,嗤啦声中,姜琴娘隐隐约约抓到一丝明悟,然那丝明悟快若闪电,在她细想之时,又消失不见。

楚辞起身,绕到姜琴娘身边,眸光深邃而专注,他抬手,缓缓抚上姜琴娘鬓角。

温暖的指腹,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道,从她散落的细发间分花拂柳地穿过,有那么一瞬间,姜琴娘觉得他指尖碰到了她的脸,带着疼惜,像是在抚摸,又像是在摩挲。

她眨了眨眼,抬头望着他,呆坐着动也不敢动,甚至不自觉屏息。

“有落花。”犹如杂耍,楚辞手腕翻转,指尖就多了一朵烈焰榴花。

那榴花花瓣层层叠峦,迤逦媚秀,自然天成。

楚辞转着榴花,抬头看了眼头顶茂密的红蕊翠盖:“大夫人很喜欢榴花?”

姜琴娘实诚地答了句:“多子多孙。”

楚辞挑眉,榴花开败之后,再有几月结出果来,红艳艳甜滋滋的石榴可不就是多子多孙的吉兆。

他调笑了声,眉心竖红纹瞬间滟潋:“大夫人原来这么喜欢小娃娃。”

这话莫名就让姜琴娘生了微末慌乱,她耳根发烫,连忙起身,低着头就想走。

“大夫人!”楚辞脚步一错,挡住她去路。

姜琴娘心烦意乱,她语气很差的道:“扶风先生,我很忙,也……”

“嘘,”楚辞食指一竖,轻轻点在她丹朱红唇上,在她反应过来之时,又飞快移开,“大夫人,有时候勇于面对,好过用千百个谎言来掩盖。”

姜琴娘心肝乱颤,她捂住心口,惊骇地望着楚辞,他那话,让她陡然生出无所遁形之感。

就像是猎鹰下的兔子,无论逃到哪个方向,结果都在猎鹰的锐利视线之内。

楚辞转了转指尖榴花,低头轻嗅一口,尔后将之别在姜琴娘鬓角耳间。

靡颜腻理,弱骨丰肌,真真是个秾丽尤物。

“大夫人,天无绝人之路,勿须担惊受怕,一应只管堂堂正正的去应对,”他屈指,从她脸沿划过,带着不可名状的心思,“相信我。”

姜琴娘怔忡:“即便我可能失手杀了人?”

闻言,楚辞低笑了声,他两指捻起她细白的皓腕:“大夫人这点子力气,杀鸡尚且勉强,何谈杀人?”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大夫人当自问,是否蓄意谋杀,或者亲眼见证死亡,如若都没有,大夫人当坚定本心,莫要被外物所迷。”

犹如拨云见日,听了这话,姜琴娘忽的就释怀了。

这些时日,太过担惊受怕,又还委屈的很,如今再压抑不住,她怅然低泣,唯恐失态,又慌忙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