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然的,楚辞忽然就想起姜琴娘来,云锻死的那日,也正是他邀约她在榴花林见面的日子。
随即,他摇头,又觉得不太可能,世间哪有那般巧合的事?
正这样想着,余光不经意一瞥窗牖外头,楚辞就晃见了苏家府门。
他眸光微闪,尔后道:“找个安静的地方停轿。”
轿夫无一不应,转进僻静巷子里,恭敬地撩开棉布轿帘。
楚辞抬脚出来,他那一身玄色金鹰纹的朝服已经脱了,连同鹰头金面一起叠放整齐地搁轿子里。
此时,他一身青衫,半旧不新,可被铜壶熨烫的服帖,干净整齐,还算体面,并不寒酸。
他掸了掸袖子:“你们自行回驿馆。”
轿夫拱手弯腰:“喏,大人。”
楚辞等轿夫抬着官轿走了,他又在巷子里站了会,才慢吞吞地出来往苏府去。
这厢的苏家,姜琴娘头晕脑胀的从书房出来,她揉着眉心,走在回廊间,摇摇晃晃的差点平地摔跤。
澄琉放下手中清扫活计,赶紧过来扶住她:“大夫人,您脸色很是不好,可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姜琴娘摆手,有气无力地问:“什么时辰了?”
澄琉道:“目下接近午时,重华公子那边,婢子已经安排了飨食,大夫人不用担心。”
姜琴娘点了点头,她吩咐道:“把书房里的账册拿上,我该给老夫人那边回禀一声。”
苏家里外大小庶务都是姜琴娘在理着,她不仅要操心一家中馈,还要分心苏家外头的买卖生意,同样的,每次清算账册后,她都需要事无巨细的跟老夫人支会。
澄琉叹息一声,她家大夫人进府不到三年,为苏家那是操碎了心,可谁都看的出来,老夫人并不信任她。
一路到福寿堂,姜琴娘四肢乏力,她摸了摸额头,冰冰凉凉的,也不像是受寒,索性便不在意。
她穿过红柱廊檐,见有婢女端着茶水瓜果进进出出。
“老夫人有客人在?”她低声问了句。
不等澄琉回答,她刚准备进门,就同厅里往外走的人撞了个满怀。
“大夫人,小心!”澄琉条件反射拽了她一下。
姜琴娘眼前一阵发黑,她还还没来得及抬头,鼻尖就率先嗅到一股好闻清淡的青草根香味,像是春天的气息。
“大夫人,失礼了。”仿若金器银器相互撞击的疏朗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这声音……好熟悉!
她才这样想着,意识蓦地陷入黑暗,整个人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大夫人!”澄琉惊愕,正欲伸手去扶。
然,有人的动作比她更快!
楚辞想都不想,双手一拢,微微弯腰,就将晕厥在面前的姜琴娘揽了起来。
软软的,香香的,又娇又小,他恰好能抱个满怀!
“一条人命,原来抵不过一盏凉茶……”
分明是轻风细雨的口吻,入了县令蒋明远的耳,却无异于阎王在催命!
他双膝一软,抖着手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下官知罪!”
金面威仪,映着日光,竟有一种让人无法直视的压迫感。
“你的命,值一盏凉茶罢了,本官可没功夫计较。”金鹰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拂袖率先进了县衙。
师爷莫旬将战战兢兢的蒋明远扶将起来:“大人,赶紧的。”
蒋明远捻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冷汗,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上去。
金鹰步子迈的极大,蒋明远提起袍裾,小跑着才堪堪跟上。
两人进了大堂,衙役分列左右站地笔直,各个绷着脸目不斜视,甚是威严。
金鹰扫了眼,下令道:“闲杂人等,统统出去!”
蒋明远连忙挥袖子赶人,不多时,整个县衙大堂就只剩他和金鹰。
金鹰适才踱步到云锻尸首面前,那尸首被白面盖着,一股子难闻的尸臭味,十分反胃。
蒋明远脸色发白,心头呕意翻滚,他不敢靠太近,可又不好离远了,只得站在一丈开外。
“大人,仵作此前验过一次,说后脑勺的伤是致命伤。”蒋明远小心翼翼地道。
金鹰蹲身,两指揭开白布,他仿佛闻不到那股尸臭味,没有丝毫避讳。
蒋明远慌忙双手奉上素纹丝帕,金鹰接过覆手上,他掰住尸体的下颌,扭过头看了看后脑勺,跟着又细细检查了全身。
须臾,金鹰扔了丝帕:“可还有其他线索?”
蒋明远恍然一声:“还有一张丝帕,当时被死者捏在手里。”
说着,他让师爷莫旬将物证呈上来。
洁白纹绣七弦古琴图纹的丝帕静静躺在木质托盘里,那针脚细密,上下平针,简单几下勾勒出水墨古琴的模样,既素雅又婉约,显然是女子用的。
金鹰挑眉:“女人?”
莫旬斟酌开口道:“回大人,除此丝帕,死者溺水的地方还有块沾染了血迹的石头。”
蒋明远接口道:“对,所以下官推测死者应当是先被人用石头砸了后脑勺,濒临死亡,后被推下双月湖,才致溺亡,这丝帕主人约莫就是凶手。”
金鹰不可置否,他撩袖子,转了圈没找到净手的地方。
莫旬机灵:“大人,这边偏堂细谈。”
金鹰跟着出大堂,在门口净了手,才慢条斯理地道:“丝帕绣工扎实,面料也不多见,主人的名讳应该和琴有关,但要说她是凶手,为时过早。”
这话一落,蒋明远和莫旬对视一眼,两人表情都有些不对了。
金鹰站在廊檐下,他背着手,并未在意。
那张鹰头金面,金光滟潋,让人看不见任何表情。
“后脑勺不是致命伤,肺腑无水,也不是溺亡,”他口吻无波,公事公办,很是铁面无私,“先找到丝帕主人,凶手另有其人。”
蒋明远恍然,连连附和:“是,大人睿智,大人英明,下官茅塞顿开。”
金鹰哼笑了声,嘴角微勾,嘲弄讥诮:“尔等吃着皇粮,拿着俸禄,当为陛下、为黎民百姓分忧解难,蒋大人莫要整日喝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