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歇了。你先睡。”姜玉姝一边收拾纸笔,一边望向门口空地:
“出手要果断!你犹豫什么?危急时稍一犹豫,恐怕就丧命了。”郭弘磊虎着脸,拿捏准了力道,轻轻把胞弟掀翻在地,催促道:“起来,再练练。”
“唉哟。”郭弘轩仰躺,气喘如牛,恳求道:“二哥,今日到此为止,行不行?我、我快累死了。”
郭弘磊拽起胞弟,另点了个小厮,“你来试试,用我昨晚教的那几招。”
“是!”
三四十人围成圈,全神贯注,照葫芦画瓢地比比划划。
郭弘磊耐性十足,一边与小厮过招,一边严肃嘱咐:“陛下责令郭家人充军屯田,如今不知庸州是否夺回、西苍是否太平,一旦与北犰交战,必有伤亡。倘若战况紧急,或许咱们一到西苍就得上阵。所以,务必苦练身手,避免轻易丢了性命。”
性命攸关,谁也不敢懈怠,一个比一个认真。
“怎么?”王巧珍蜷卧,盯着旁边的弟媳妇,嗓音嘶哑,“你看弘磊,居然看得呆住了?”
姜玉姝回神一愣,敏锐听出讥诮之意,登时不悦,淡淡答:“哪里。我是见他们比武过招,觉得新奇。”
“是吗?”弟媳妇秀美娇俏,王巧珍摸了摸自己的憔悴脸颊,妒火中烧,哑声告诫:“玉姝,别忘了咱们正在守孝,婆婆若是瞧见你方才痴痴的模样,她老人家怕是要怒。”
姜玉姝面不改色,“嫂子说笑了。婆婆虽年老,眼睛却不昏花,她才不会误会我呢。”
“你——”王巧珍双目圆睁。
“好困。”姜玉姝掩嘴打了个哈欠,扯过包袱当枕头,躺下闭着眼睛,“我睡了,嫂子请自便。”
王巧珍气得脖颈青筋暴凸。
次日·午后
乌云密布,闷热不堪。
“你们瞧,乌云满天的,是不是要下大雨啊?”“看着像。”
“怎么办?咱们还得赶路呢。”
“万一淋雨生病,才真叫糟糕。啧,这小斗笠,遮阳还行,挡雨估计不行。”
……
众人忧心忡忡,窃窃私语。
官差们挥鞭大吼:“这荒郊野外的,只有驿所才能躲雨!快走!”
下一刻,豆大的雨珠骤然来袭。
天昏地暗,雷声轰鸣,雨势汹汹,裹挟乱风横行,飞沙走石,官道黄土迅速变泥浆,凉意森森。
“哎呀,好大的雨!”翠梅气呼呼,嚷道:“怎么办呐?”
姜玉姝抬手按着斗笠,叹道:“没办法,只能冒雨赶路了。”话音刚落,她身边突然多了个人,紧贴着自己——
“啊!”
“别怕,是我。”郭弘磊伸手搂住妻子肩背,风雨声中附耳,低声问:“道路泥泞,你还走得动吗?”
“您息怒,别气坏了身体。”姜玉姝中规中矩地劝了一句。因着名义上的丈夫就在不远处,她莫名心安,趁机观察婆家人的一举一动。
王氏倏然扭头,嫌恶斥骂:“谁允许你多嘴多舌了?还嫌郭家不够乱么?一边儿去!”
“是。”姜玉姝无意亲近婆婆,爽快后退几步。
灵堂内,靖阳侯唉声叹气,挣扎着起身,嫡幼子郭弘轩抢步搀扶。靖阳侯迈出门槛,扫了扫低眉顺目的二儿媳,妥协地对发妻说:“罢了,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眼下要紧的是治丧。”
王氏却悲愤填膺,不愿就此罢休,急赤白脸地说:“侯爷既比我会教,就该把耀儿也教导成才,却为何从来只会责备长子?耀儿动辄得咎,每当他犯错,您必定拉着我一块儿嫌;但弘磊忤逆长辈时,您不也是任其胡闹?弘磊色令智昏,一意孤行,娶了个寻死觅活的搅家精,这叫‘明理孝顺’吗?”
“如此听来,你是怪我偏心了?”靖阳侯蓦地沉下脸。
“岂敢?”王氏别开脸。
靖阳侯不住地闷咳,脸青唇紫,吃力地说:“我何尝不是盼望儿子们成才?但弘耀自幼好逸恶劳,近两年又嗜赌如命,我严加管束,你却一直偷帮着还债,纵容他越欠越多,最终干出贪墨军饷的事儿,令祖宗蒙羞!”
“其实,皆因侯爷平日过于严苛,耀儿畏惧您,才不敢告诉父母欠下了赌债。否则,他怎么会铤而走险?”
“够了,少强词夺理!”
……
公公婆婆互相埋怨,争执不休,姜玉姝不便插嘴,扭头望了望后方:为治丧,府里的管事们接连回话,郭弘磊责无旁贷,忙得一时间脱不开身。
此为防盗章“你俩盯着后院,我们去瞧瞧!”两名官差不敢怠忽职守,匆匆探查。
驿所内并无闲杂人等,呼救女子恐怕是自家的。
郭弘磊即刻撂下木桶,循着哭声,随官差找到后廊一间破旧耳房前。
三个男人见房门半敞,传出一女子哭声。
“谁?”官差以刀柄推开门,疑惑望去:
小桃衣裳被撕裂,脸颊红肿,嘴角破裂流血。她跌坐在地,双手抱胸捂住自己上身,抬头见了郭弘磊,立刻跪地膝行,委屈哭喊:“二公子……求公子为奴婢做主!”
郭弘磊沉下脸扫视四周,劈头问:“谁干的?”
官差提刀搜查,却一无所获,人早跑了。
“快说!究竟谁干的?”郭弘磊迅速审视门窗。
小桃羞愤不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哆嗦答:“奴婢、奴婢没看见他的脸,只看清楚了他身穿戎装。”
戎装?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官差清了清嗓子,“咳,戎装?你可看清楚了?不准信口胡说啊。”
郭弘磊催促道:“具体说一说!”
小桃急赤白脸,气愤表明:“公子,奴婢看得一清二楚,那卑鄙下流的登徒子就是穿着戎装,简直畜牲!”
驿所并不大,且僻静,小桃尖利的嗓音传遍里里外外。
因听见“戎装、畜牲”,潘奎无法置若罔闻,率领几个手下大踏步赶到,黑着脸问:“哎,你真看清楚了?这驿所里穿戎装的,除了老子,便是老子的手下,你要是指不出登徒子,就是诬陷!”
“我、我才没有诬陷。”小桃衣衫不整,被几个男人盯着,愈发难堪,瑟缩成一团,放声痛哭。
这时,姜玉姝等人也赶到了。
她从睡梦中被惊醒,来不及梳头,理妥衣裙后胡乱一挽,便不放心地跑出栅门。
“小桃?”姜玉姝疾步靠近,蹲下问:“你、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少夫人,求您为奴婢做主!”小桃涕泪交流,狼狈至极。
事出突然,姜玉姝搂着人,一头雾水,安慰道:“先别哭,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潘奎生性急躁,浓眉倒竖,扬声问:“光知道哭,哭有什么用?你既点明‘戎装’,倒是指出人来!老子倒要瞧瞧,究竟是你诬陷,还是手下人犯错。”
姜玉姝被粗犷大嗓门吓一跳,忙扭头,提议道:“各位,好歹先让人洗把脸吧?这样问话,叫她怎么答?”
潘奎一愣,点了点头,严肃道:“行,叫她快穿好衣裳!我们奉令追捕逃、逃犯,赶着回军复命,吃过早饭便启程,没空听女人哭,但听听‘登徒子是谁’,倒是可以。”语毕,他带着手下转身离开。
两刻钟后
庭院里,以水井为界,边军占东,郭家人位于西侧,官差和驿丞等人居中观望。
众兵卒一字排开。
“统统站好了!”潘奎拎着马鞭,缓慢踱步,挨个审视手下,冷冷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凡办差期间,一向严禁饮酒与嫖赌。今天,却有人明知故犯,欺侮了女犯人。”
田波提心吊胆,后背冷汗涔涔,故作纳闷状。
马鞭一甩,潘奎蓦地暴吼:“谁?谁干的?是男人就自己承认,麻利点儿,立刻站出来!”
臭丫头,装什么贞烈?害惨老子了……田波叫苦不迭,暗暗焦急。
与此同时·牢房一角
“糊涂!”王氏摇摇头,小声责骂:“为了一个丫鬟,与边军大伤和气,不值得!况且,小桃并未被玷污,何必大动干戈?”
姜玉姝听得直皱眉,既头疼,又为奴婢感到心寒。她定定神,稍一思索,轻声劝说:“老夫人,自从郭家出事以来,再也没给下人发过月钱与赏赐,但这一路上,所有下人待咱们仍是规规矩矩、恭恭敬敬,无关财物,全凭忠心,十分难得。今天,丫鬟受了欺辱,假如咱们不闻不问,岂不有损自身威信、寒了人心?”
“哼,靖阳侯府兴旺时,月钱赏赐多丰厚?郭家从未亏欠下人!”王氏理直气壮,不悦道:“如今倒霉遭了罪,略有些良心的奴婢都不会忘恩负义,本就该继续伺候着!”
姜玉姝倍感无力,想了想,正色告知:“其实,是潘大人提出的当面对质,他正等着呢,咱们不去反而不妥。您老无需担心激怒边军。”
“对什么质?怎可因为丫鬟追究边军?”王氏毫不赞同,吩咐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去,叫小桃来,我亲自劝劝她。”
苦劝无果,姜玉姝眸光一沉,瞬间只想直接带小桃去后院!但她刚张嘴,郭弘磊却找来了,朗声道:“怎么还不出去?一院子的人等着。母亲若是疲惫,就再歇会儿。”
“出了事,我怎么歇得住?”王氏拉长了脸。
王巧珍打了个哈欠,丫鬟正伺候其洗漱、梳头,不耐烦道:“母亲言之有理,你们该听从。难得休息,一大清早的,做什么闹得乱糟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