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官营作坊

“这……”郭弘磊欲言又止,斟酌再三,郑重承诺道:“我尽力而为!”

栅门外·拐角处

潘奎抱着手臂,悄悄审视昏暗憋闷的牢房,皱眉问:“流放三千里,郭家人都是这么过的?”

“当然。”张峰瞥了瞥,严肃表示:“我们押解犯人,必须得遵守规矩,赶路便赶路,夜宿便夜宿,样样照着规矩办。”

潘奎搓搓下巴胡茬,生性直率,疑惑问:“按常理,勋贵世家遭逢巨变,百余口人被流放,忍饥挨饿风吹日晒,想必满腔怨愤、忧愁低落,可我怎么看他们挺镇定从容的?融洽说笑,简直不像犯人。”

“其实,我们也很惊奇。”张峰感慨万千,唏嘘告知:“这些年,我押解过不少世家贵族,有几十口人的,也有几百口人的,一般在流放途中,犯人会逐渐抛却涵养礼仪、变得自私冷漠,争斗时往往不留情面。有的甚至丝毫不管亲人死活,只顾自己。”

久经沙场,潘奎并不意外,“患难方现真性情。生死攸关之际,人人都想活命。”

“但郭家却不同!”张峰既是由衷欣赏,又感激救命之恩,大加赞赏道:“初时,我们还担心犯人窝里乱、耽误赶路,谁知他们竟一直没乱!您瞧,至今仍秩序井然。唉,真是不得不佩服郭二公子,年纪轻轻,却十分沉稳,文武双全,能屈能伸,管束有方——”

潘奎抬手打断:“得得得!行了,别夸了。”他转身离开牢房,揶揄说:“张大人如此赞赏,不知道的,恐怕怀疑你收了那小子的贿赂。”

“您这话未免太冤枉人了!”张峰脸色一变,“张某敢对天起毒誓,若是收过郭家贿赂,不得好死!”

潘奎忙道:“咳,玩笑话而已,别当真。”

“郭家该死的人早已经死了。”张峰恩怨分明,有心为郭弘磊解释,正色道:“事实上,其余人只是被牵连,本身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何必一棒子全打死?”

潘奎哼了一声,昂头负手,若有所思。

次日·清晨

休整三天,风尘仆仆的郭家人无需早起赶路,终于能睡个懒觉。

男女分开,中间一堵破矮墙,鼾声阵阵。

郭弘磊自幼习惯早起练武,根本躺不住,便披衣起身,不由自主,扭头朝隔壁女眷的歇处望了望:

唔,看不见她,被丫鬟挡住了。

他莞尔,轻轻走向栅门。

炎炎夏日,闷热不堪。张峰有令在先,白天时允许犯人到后院透透气,但严禁踏出院门半步。

铁锁“咯啦”作响,驿卒开了门,郭弘磊自去后院打水洗漱。

下一刻,牢房角落一女子坐起,她揉揉眼睛,略理衣裙,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踏出栅门。

天才蒙蒙亮,雾白茫茫。

驿所建在官道旁,简陋僻静,后院有几株参天大树,枝繁叶茂,遮住了熹微天光。

“你起得够早的!”

“习惯了。”庭院里只有郭弘磊和四名官差,随口闲聊,他把木桶扔进井里,单手打水。

辘辘吱嘎,水声哗啦。

岂料,郭弘磊刚把桶提出井沿,突听后方响起女子凄厉尖叫:

“救命!救——”

姜玉姝怅然若失,不由自主,悄悄凝望郭弘磊,盯着他昂首向前的背影。

由于附近桥毁,他们只能绕行领取干粮,而后继续赶路。

风吹日晒,板车轮辘辘,一行人跋山涉水,艰难北上。

至六月初一,已连续赶路两千四百余里。

郭家人披麻戴孝,足足四十九日。

这天午饭时,除王氏外,其余人以郭弘磊为首,面朝都城方向跪倒,遥遥祭奠逝者。

郭弘磊长身跪立,毕恭毕敬,肃穆道:“家逢巨变,迫不得已,草草料理了父亲与长兄的丧事,悲恸愧疚至极。如今遭遇流放充军屯田,前景未卜,盼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多庇护子孙,待渡过难关后,必将一一补齐各式祭奠礼!”语毕,他率领家人磕头。

此为防盗章驿所内并无闲杂人等,呼救女子恐怕是自家的。

郭弘磊即刻撂下木桶,循着哭声,随官差找到后廊一间破旧耳房前。

三个男人见房门半敞,传出一女子哭声。

“谁?”官差以刀柄推开门,疑惑望去:

小桃衣裳被撕裂,脸颊红肿,嘴角破裂流血。她跌坐在地,双手抱胸捂住自己上身,抬头见了郭弘磊,立刻跪地膝行,委屈哭喊:“二公子……求公子为奴婢做主!”

郭弘磊沉下脸扫视四周,劈头问:“谁干的?”

官差提刀搜查,却一无所获,人早跑了。

“快说!究竟谁干的?”郭弘磊迅速审视门窗。

小桃羞愤不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哆嗦答:“奴婢、奴婢没看见他的脸,只看清楚了他身穿戎装。”

戎装?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官差清了清嗓子,“咳,戎装?你可看清楚了?不准信口胡说啊。”

郭弘磊催促道:“具体说一说!”

小桃急赤白脸,气愤表明:“公子,奴婢看得一清二楚,那卑鄙下流的登徒子就是穿着戎装,简直畜牲!”

驿所并不大,且僻静,小桃尖利的嗓音传遍里里外外。

因听见“戎装、畜牲”,潘奎无法置若罔闻,率领几个手下大踏步赶到,黑着脸问:“哎,你真看清楚了?这驿所里穿戎装的,除了老子,便是老子的手下,你要是指不出登徒子,就是诬陷!”

“我、我才没有诬陷。”小桃衣衫不整,被几个男人盯着,愈发难堪,瑟缩成一团,放声痛哭。

这时,姜玉姝等人也赶到了。

她从睡梦中被惊醒,来不及梳头,理妥衣裙后胡乱一挽,便不放心地跑出栅门。

“小桃?”姜玉姝疾步靠近,蹲下问:“你、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少夫人,求您为奴婢做主!”小桃涕泪交流,狼狈至极。

事出突然,姜玉姝搂着人,一头雾水,安慰道:“先别哭,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潘奎生性急躁,浓眉倒竖,扬声问:“光知道哭,哭有什么用?你既点明‘戎装’,倒是指出人来!老子倒要瞧瞧,究竟是你诬陷,还是手下人犯错。”

姜玉姝被粗犷大嗓门吓一跳,忙扭头,提议道:“各位,好歹先让人洗把脸吧?这样问话,叫她怎么答?”

潘奎一愣,点了点头,严肃道:“行,叫她快穿好衣裳!我们奉令追捕逃、逃犯,赶着回军复命,吃过早饭便启程,没空听女人哭,但听听‘登徒子是谁’,倒是可以。”语毕,他带着手下转身离开。

两刻钟后

庭院里,以水井为界,边军占东,郭家人位于西侧,官差和驿丞等人居中观望。

众兵卒一字排开。

“统统站好了!”潘奎拎着马鞭,缓慢踱步,挨个审视手下,冷冷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凡办差期间,一向严禁饮酒与嫖赌。今天,却有人明知故犯,欺侮了女犯人。”

田波提心吊胆,后背冷汗涔涔,故作纳闷状。

马鞭一甩,潘奎蓦地暴吼:“谁?谁干的?是男人就自己承认,麻利点儿,立刻站出来!”

臭丫头,装什么贞烈?害惨老子了……田波叫苦不迭,暗暗焦急。

与此同时·牢房一角

“糊涂!”王氏摇摇头,小声责骂:“为了一个丫鬟,与边军大伤和气,不值得!况且,小桃并未被玷污,何必大动干戈?”

姜玉姝听得直皱眉,既头疼,又为奴婢感到心寒。她定定神,稍一思索,轻声劝说:“老夫人,自从郭家出事以来,再也没给下人发过月钱与赏赐,但这一路上,所有下人待咱们仍是规规矩矩、恭恭敬敬,无关财物,全凭忠心,十分难得。今天,丫鬟受了欺辱,假如咱们不闻不问,岂不有损自身威信、寒了人心?”

“哼,靖阳侯府兴旺时,月钱赏赐多丰厚?郭家从未亏欠下人!”王氏理直气壮,不悦道:“如今倒霉遭了罪,略有些良心的奴婢都不会忘恩负义,本就该继续伺候着!”

姜玉姝倍感无力,想了想,正色告知:“其实,是潘大人提出的当面对质,他正等着呢,咱们不去反而不妥。您老无需担心激怒边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