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斩断旧情

裴文沣心事重重,忿懑不乐,淡淡答:“我已经好了。”他盯着翠梅,嘴上问:“你们做什么去了?”

姜玉姝代为告知:“他俩热心,帮着侍弄羊群去了,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

“表姑娘客气了,小的其实没帮上什么忙。”蔡春一如昔日,仍是恭恭敬敬,吴亮笑说:

“只是把一半儿的羊赶进新圈而已!”

裴文沣平静道:“这是他俩应该做的。”他定定审视翠梅,凤目幽暗。

翠梅和小桃并肩,前者挎着一篮子鲜灵灵的菜蔬,后者提着一个白瓷壶,壶里是羊奶。翠梅被盯得脖子一缩,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屈膝唤道:“表公子。”

“翠梅,你又做什么去了?”裴文沣语调平平,面无表情。

表哥是随口发问,还是话里有话?姜玉姝捉摸不透,直至此刻,她才猛地察觉:

在姜姑娘的记忆里,表哥俊逸文雅、温和体贴、稳重上进、宽容大度,深得父亲器重。

他待表妹,数年如一日,百般呵护,总是笑脸、关切脸、怜爱脸……青梅竹马,小姑娘偶尔难免任性、闹脾气,他年长四岁,悉数包容了,从未真正动怒,甚至极少黑脸!

姜玉姝忐忑不安,无从知晓表兄愤怒时的举措,提心吊胆,唯恐处理不当,不慎激怒好脾气的人,彼此难堪。

翠梅被点了名,老老实实答:“奴婢摘菜去了。”

“哦?”裴文沣右手握着折扇,一下一下地击左掌心,“看来,你比从前勤快多了,人也懂事了。”

翠梅咽了口唾沫,怯怯说:“您过奖了,奴婢不敢当。”她惶恐为难,眼巴巴望向姜玉姝。

如此形景,姜玉姝也撑不住。她抬头看看天色,生硬地打岔说:“哎,天快黑了。小胡,受伤的羊羔怎么样了?”

“挺好的,血止住了。”每天傍晚,胡纲只需负责挤羊奶,对羊群了如指掌。

姜玉姝清了清嗓子,“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去看了。天色已晚,咱们都回去吧。”

裴文沣主仆仨只得跟随原路返回。

但才走一段,却见刘冬背着大捆草料,气喘吁吁地赶来,惴惴解释道:“真对不住,我家收苞米,来晚了。”

天色昏黑,姜玉姝哭笑不得,忙道:“你慌什么啊?又没规定时辰,早些晚些都无妨,尽管先忙你家的农活!”

“谢、多谢。”刘冬松了口气,被草料压得弯腰,趁机望了她几眼,才心满意足地走向羊圈。

面对面,裴文沣把一切看在眼里,目光锐利,若有所思。直到返回院里,他才低声问:“刚才那人是谁?贼眉鼠眼的,心术不正,你要当心。换个人吧,今后别再叫他送草料。”

“并非我们要求的,而是因为他爹偷羊,受官府惩罚,他替父受过。”姜玉姝甩了甩酸疼手臂,讶异问:“刘冬怎么心术不正了?”

裴文沣皱了皱眉,不容置喙地嘱咐:“原来是小偷之子,难怪了。总之你听我的话,远离他,就对了。”

与此同时·赫钦卫所

“窦将军准许了,明天回去。”郭弘磊愉快告知。

彭长荣大喜过望,“太好了!咱们足足两个多月没探亲了。”

“对,确实不能怠慢了贵客。”潘嬷嬷想了想,提议道:“宰两只兔子,如何?前天又得了一窝兔崽子,足足六只,顾不过来了。”

姜玉姝点点头,满脸倦色,欣然道:“兔子跟羊相比,个头虽小,却长得飞快。”

“简直太快了!”潘嬷嬷摇着辘轳汲水,吱吱嘎嘎,愉快说:“公子他们一回家就打猎,套的野兔吃不完,就养着,谁知养得下崽了,越养越多,天天费一大捆草料供兔子嚼,也是麻烦。”

姜玉姝刚从地里回来不久,仍带着帷帽,暮色中身姿窈窕,亭亭玉立。她帮着摇辘轳,井水清澈沁凉,弯腰正欲洗手——

“哎哟,不可!”潘嬷嬷一把挪走桶,絮絮叨叨,“您又忘了,井水寒凉,一身热汗时少用为妙,房里搁着温水,进去洗吧。”

姜玉姝笑了笑,从善如流,“行,听你的!我去一趟羊圈,看看羊群,天气炎热,幸亏早早剪了羊毛,否则它们肯定受不了。”

“那晚饭就宰两只兔子吧?招待贵客。”

“早说了,家里的饮食由您老人家做主,不必问我。”姜玉姝平日忙于琢磨庄稼,实在腾不出手管理家务琐事,索性交给老练能人负责。她一转身,冷不防看见对面厢房门口,贵客正目不转睛凝视自己!

“表哥?”姜玉姝笑脸一滞,不由自主地紧张,忙扬起微笑,局促问:“你好些了吗?觉得身上哪儿不舒服?”

潘嬷嬷讶异转过身,放下水桶,客客气气唤道:“裴公子。”

裴文沣脸色仍苍白,轻描淡写答:“无妨,中暑罢了,没什么要紧的。”语毕,他转身进屋。

“可是——”姜玉姝刚想转告几句话,却见对方转身进屋,便打住话头,改而说:“没事就好,我马上叫蔡春和吴亮回来,照顾你。”

但下一瞬,裴文沣又拉开门出来了。他方才在屋里,匆匆喝水解渴,并顺手拿起桌上折扇,边走边扇风,本就心烦意乱,被暑热一冲,更是心浮气躁,靠近懊恼问:

“我竟昏睡了一个下午吗?”

姜玉姝正往院门走,闻声立即止步,颔首答:“嗯。”

“怎么不叫醒我?”扇着扇着,裴文沣习以为常,自然而然地为表妹扇凉。

“你病着,喝了药歇息,谁会打搅病人呢?当然没人吵醒你了。”

扇风阵阵,姜玉姝十分不自在,刻意闪避不妥,不避开也不妥。她微笑着,继续往院门走,不漏痕迹地挪开了,顺势告知:“我家有个方大夫,行医近二十年,医术颇精湛,擅治水土不服,据他认为——”

“你家?”裴文沣昂首打断,停下扇风的动作,逼视问:“你说,谁家的大夫?”

姜玉姝一愣,旋即会意,暗忖: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一切早已成定局,我无能为力,赔偿不了他的姻缘,与其蹉跎折磨,不如助其尽快死心!

思及此,她咬咬牙,郑重其事答:“方胜,方大夫,他本是郭家下人,但因为我嫁给了郭二公子,所以他也是‘我家’的人。”

“姝妹妹,”裴文沣脸色突变,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质问:“你、你居然已经把郭家当成自己家了?”

既决定快刀斩乱麻,姜玉姝不得不狠下心肠,字斟句酌,提醒道:“表哥,我已经成亲一年多了,姜家是娘家,郭家是婆家,两个都是我的家。”

“那我呢?”裴文沣瞬间大受打击,咬紧牙关,颤声问:“那咱们呢?”

有情人未成眷属,可怜可悲。

但一女不可能嫁二夫,况且,他喜欢的姑娘早已魂归黄泉了,躯壳内悄换芯子,此表妹非彼表妹。

姜玉姝死而复生,始终心怀感激,正因为感恩姜姑娘,才急欲令表兄死心,以免他错爱陌生灵魂。

“你恐怕有所不知,”姜玉姝避而不答,神态肃穆,缓缓告知:“出阁之前,‘我’焦急求援无果,恐慌之下,几度试图绝食自尽,却被父母责骂制止。出嫁当天,拜堂成亲后,‘我’支开下人,在洞房里上吊自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