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在众人急切的注视下,郭弘磊的眼皮终于颤动,似有睁眼之意。
“二哥?”郭弘哲眼睛一亮,挤近前问:“你听得见吧?”
姜玉姝唬了一跳,惴惴道:“应该、肯定听得见!他耳朵又没受伤。”
郭弘磊慢慢半睁开眼睛,眼前闪过一片金星,神智缓缓恢复,哑声答:“咳,我听得见。”
“啊呀,太好了!”郭弘哲高兴得心乱蹦,长长吁了口气。
众人喜笑颜开,姜玉姝按捺不住,连声询问:“伤口很疼吧?头晕不晕?是否忽冷忽热?你身上都有哪些不自在?快告诉方大夫,一一调治。”
方胜松了口气,催促道:“趁病人清醒,赶紧服药。”
“哎,对!”周延等人合力搀扶,潘嬷嬷往病人背后塞了两个枕头。
郭弘磊靠坐着,从被窝里抽出右手,摸了摸覆在额头的帕子,望着妻子,皱眉问:“听三弟说,你上山打猎去了?”
“嗯。”姜玉姝抬了把椅子坐在榻前,搅动药汁,“来,先喝药。”她舀了一勺,喂到病人嘴边。
郭弘磊愣了愣,只喝下一口,随即抬手接过碗。
“小心烫。”姜玉姝不太放心,没松手,帮着端稳。
郭弘磊一气饮尽,漱口后揉了揉眉心,困倦乏力,疲惫道:“我没什么大碍,歇几天就好了。”
“你奔波操劳已久,过于疲累,又多次受伤,身体自然撑不住,所以才生病。”姜玉姝心知肚明,不容置喙地说:“难得潘大人体谅,准了十日假,你可要踏踏实实地休养!”
“没错。”郭弘哲忧心忡忡,直言不讳地说:“哥,你的脸色很不好,必须休养一阵子。”
郭弘磊逐渐发汗,汗湿脸庞,精气神的确不足,便颔首道:“你们自去忙,我歇会儿。”
“是。”潘嬷嬷、彭长荣等人如释重负,陆续告退。
转眼,房中仅剩小夫妻二人。
姜玉姝拧了块帕子,轻轻为病人擦拭,庆幸道:“很好,发汗了,没准儿等你一觉睡醒,明早就病愈了!刚喝完药,先坐会儿,缓缓神,稍晚再用饭。”
“唔。”郭弘磊心里一直惦记着,正色嘱咐:“此地不太平,偏僻村落,缺乏可靠帮手,今后别再去山上打猎了,倘若遇见匪徒或猛兽,岂不糟糕?”
姜玉姝挽起衣袖,青丝如瀑,皓腕凝霜,昏黄烛光下清丽秀美。她把帕子浸进木盆里,一边拧干,一边解释道:“其实,我本意并非打猎。十月里,我们跟随里正一家进山捡秋,捡了好多榛子、栗子和松子,靠山吃山,坚果在荒年足以救命。期间,我偶然发现一种稀奇植物,村里人统统不认得,恰在后山也有,我好奇心重,故挖些回来琢磨。”
“原来如此。我是看三弟兴致勃勃的,只当你真带人打猎去了。”郭弘磊靠坐,任由妻子为自己擦汗。
彼此相距甚近,姜玉姝汗颜,尴尬告知:“哎,别提了,你们不在,家里没人懂行。我们辛苦半月,精心挖设五个陷阱,岂料一共才逮住三只野兔,白忙活了!”
郭弘磊莞尔,严肃夸道:“不错,好歹有收获。比我猜想的要强。”
姜玉姝忍俊不禁,轻快说:“罢了,我根本不是打猎的料,也没甚兴趣。请公子放心,今后我会劝阻家里人进山的。”
“这就好。”四目对视,郭弘磊忽然抬手,按住了帕子,顺便摁住对方的手,十指交扣,低声安慰:“等我病好了,一定进山转转,设法多逮几只野兔,给姑娘解解气。”
“公子?”小桃嗓音颤抖,声如蚊呐,心如擂鼓,试探着说:“您快醒醒,奴婢有要事禀告。”
一室死寂。
郭弘磊饱受刀伤与高热折磨,毫无所察,昏昏沉睡。
小桃咬唇跪立,整个人趴着榻沿,默默端详俊朗无匹的年轻男子,眼神痴痴,扫视其额头、眉眼、鼻梁、鼻尖、嘴唇、下巴……反复细看。
她天生胆小,昔日在侯府里,虽服侍过一阵饮食起居,却始终拘谨羞怯,从不敢定睛面对郭弘磊。
此刻破天荒,简直千载难逢,两人竟独处,而且他伤病昏迷,任人打量!
小桃呼吸急促,鼓足勇气,头一回无所顾忌地盯着人,暗忖:
二公子仪表堂堂,文武兼济,沉稳可靠,却因秉性倔强而不得母亲宠爱,常遭责骂。
老夫人甚至给次子取绰号“呆木头”,委实欠妥了些。
“呆木头”难听,这至少应该是“俊木头”!
凭他的品貌与才干、性情,即使不再是靖阳侯府贵公子,即使已沦为充军的流犯,也能令女子一见倾心。
渐渐的,小桃莫名神志恍惚,附耳轻唤:“公子,醒醒呀,奴婢煎好药了,您得起来服药。”
郭弘磊安静躺着,全无回应。
“唉。”小桃幽幽叹气,呆呆守着病人。须臾,她鬼使神差地抬手,指尖哆嗦,伸向他的眉眼,意欲抚摸。
但即将触碰时,却迟疑停下,脸红耳赤,自惭形秽,羞愧想:我本是老夫人的侍女,老夫人夸我“安分勤恳”,才挑给了二公子。
虽是长辈安排的通房,但公子从未收用。
我今日如此举动,近似曾听说过的“爬床贱婢”,愧对老大人信任,愧对少夫人恩德……况且,他无论是贵公子还是流犯,对我而言,永是高高在上,岂容区区奴婢放肆亲近?
一旦被发现,我颜面何存?
下一瞬,院门口突传来欣喜喊声:“二嫂,你们可算回来了!唉,差点儿急死人。”
郭弘哲心急如火,冲上前拽起方胜就往屋里跑,催促道:“二哥昏迷了,我们想尽办法,也没能叫醒他喝药。方大夫,你快去瞧瞧。”
“好,好,我知道了。您别急,当心自个儿的身体。”方胜颔首,赶路累得喘粗气,扭头吩咐:“小邹,去我房里把药箱拿来。”
“哦!”邹贵飞奔而去。
姜玉姝顾不得擦汗,匆匆嘱咐:“把背篓送去隔壁柴房,仔细有毒,谁也不准乱碰。”
“是。”胡纲拎起背篓去了隔壁荒宅。
姜玉姝一颗心高悬,衣摆翻飞,直奔卧房。
糟糕,少夫人回来了!
她会不会看出些什么?她会不会恼怒撵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