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夜半惊魂

郭弘磊再三斟酌后,果断道:“暗处尚不知藏着多少毛贼,眼下这家里缺男丁,老弱妇孺最易遭小人谋算。我想了想,决定去信长平,请母亲挑几个帮手上来,免得你们日夜提心吊胆,不得安宁。”

“啊?这、这我倒没考虑过。”姜玉姝愣住了。

郭弘磊雷厉风行,起身道:“事不宜迟,我马上写信!”

“且慢!虽说在西苍哪儿都是一样地屯田,但名册已经被长平县衙入了档,时隔数月,对方愿意通融放人吗?”姜玉姝随之起身。

郭弘磊答:“迫于无奈,我只能去信请穆世伯帮帮忙。事在人为,无论成不成,我且试试。”说完,他转身欲回房,余光一扫,却停下脚步,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衫,利索抖开了,牢牢裹住她。

“嗯?”对方猛地贴近,姜玉姝毫无防备,下意识一缩,讷讷道:“我不冷。”

你是不冷,可我看着——

四目对视,郭弘磊眼神复杂,浑身莫名燥热,笨拙为她系紧衣带,并捋顺发丝,不容置喙道:“不冷也得穿着!”语毕,他大步流星离去。

“哎?”

呆木头,好一截呆木头。你帮着披上外衫,又帮着系衣带,甚至顺手整理头发——但你忘了袖子!

姜玉姝哭笑不得,整个人晃了晃,两只空荡荡的袖子摆来摆去。

她被一件外衫捆住了,脸发烫,心如擂鼓。

夜渐深,万籁俱寂。

因着四个年轻力壮的男丁在家,老弱妇孺便无需分成三处挤着睡,回各自房间安寝。

寂静中,“啪”声微响,灯芯爆了朵灯花。

灯下,翠梅和小桃对坐,埋头缝补衣服。她们同住一屋。

小桃拈着针,心不在焉,线半晌都穿不进针眼,泄气一撂,揉了揉眼睛。

翠梅忙碌中抬头看了一眼,“困啦?”

“嗯,眼睛有些酸疼。”事实上,小桃根本不困。她精神百倍,只是精神全用在胡思乱想了,烦躁忧虑,无心针黹。

翠梅也精神百倍,却是全神贯注,一针一线一丝不苟,催促道:“困就去睡。姑娘说了,明天你和潘嬷嬷留在家里,专心缝补,免得让姑爷他们仍带着破衣物回去。”

“你既知我和嬷嬷明天会缝补,还忙什么?夜深了,咱们一起歇息。”小桃抿嘴笑,笑意却只浮在脸上,未达眼底。

翠梅脸一红,含糊答:“我还不困,再、再做会儿。姐姐先睡吧。”

“小蹄子,脸红什么?”小桃心知肚明,打趣道:“瞧瞧你,忙来忙去,尽帮彭长荣了,别人的一件没碰。”

翠梅被点破,登时脸红耳赤,装傻充愣,窘迫道:“哎呀,这一包衣服是他的吗?姐姐怎么不早说?你要是早说,我、我才不帮他呢。”

“啧啧啧,嘴硬什么?我无意中全看见了!”小桃双手托腮,探头道:“进屋前,彭长荣拦下你,又是弯腰又是抱拳,左哄右哄的,央你帮忙——”

翠梅放下针线捂着脸,恳切道:“别说了别说了!桃姐姐,求求你,别取笑我了。”

“好妹妹,我并无取笑的意思。”小桃笑容消失,幽幽叹息,惆怅道:“我只是羡慕你。”

翠梅从指缝里看了看,发觉对方神态有异,忙松开手,关切问:“你怎么了?难道、难道——”她脸色突变,羞红的脸陡然苍白,结结巴巴问:“你、你也……你跟长荣——”

“天呐,你瞎想些什么呢?”小桃回过神,瞠目结舌,不悦道:“我原本是伺候老夫人的,服侍二公子的时日尚短,与公子得用的小厮只是认识,并无交情。”

翠梅大大松了口气,尴尬道:“姐姐别生气,怪我,忙得糊涂了。”

“算啦。如今你心目中全是彭长荣,继续忙吧,我好困,先睡了。”说话间,小桃已经推开活计,行至床前脱鞋上榻,面朝里侧,心乱如麻,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嗯。”

翠梅没多想,轻快地穿针引线,认认真真缝补每一道破口子,针脚细密。

上房内

今晚,姜玉姝独自躺在床上,少了活泼翠梅和温柔小桃的陪伴,睡前缺了闲聊,很有些不惯,但丝毫不害怕。

因为郭弘磊就在另一间上房,彼此相距不足四丈。

她气定神闲,慢悠悠把帐子扯严实了些,以免蚊虫飞入。

许是熬得太晚,她反而不困了,辗转反侧,暗忖:

分别数月,信里写得不详不细,不知老夫人她们在长平县过得怎么样?

嫂子还寻死觅活吗?煜儿长高长胖了没有?

三弟身体如何?四弟应该懂事多了吧?

……

假如去信请调援手,长平韩知县同不同意?赫钦潘知县同不同意?老夫人究竟会派谁上来?

……

林林总总,姜玉姝越想越清醒,干闭着眼睛,却毫无困倦之意。

直到后半夜,她才神志渐渐朦胧,缓缓沉入梦乡,正当即将入眠时,却听见后窗突兀“咯”的一声响!

半梦半醒的姜玉姝一个激灵,但并未警惕,只是翻了个身,拉高薄被,呼吸平稳。

不久,后窗又是“咯”的一声!

紧接着,浑浊“呼”的几下,听似吹气声。

什么东西?

什么动静?

姜玉姝倏然睁开眼睛,轻轻坐起来,凝神侧耳细听:

“呼”声断断续续,越听越像有人或某种活物在窗外呼气。

姜玉姝独自一人,被黑暗和诡异呼声包围,瞬间毛骨悚然,后背冷汗涔涔,困倦不翼而飞,恐惧想:快快快!我要么掀开帐子探查,要么下床开门找人壮胆——算了,直接呼救吧!

然而,她心里焦急,喉咙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一时间竟发不出声音。

黑暗中,她咬紧牙关,飞快从枕头下摸出匕首,掀开帐子时,手直哆嗦,探头望向后窗:

窗纱一角,有一颗小红点,随着呼气声,红点时亮时暗。

那、那应该是火折子吧?

糟糕,窗外肯定有人!

姜玉姝惊恐交加,当即一把掀开帐子,仓促跳下床,张嘴欲呼救并示警——

“抓住他们!”郭弘磊大吼一声。他们在军中历练两月,日渐灵敏警觉,虽疲惫酣眠,却及时听见异响,一清醒便提刀擒贼。

郭弘磊怒不可遏,拔刀堵住了出口,喝道:“别放跑一个!”

“上赶着找死来了,你还想跑?”林勤拎起趴窗贼的后领,狠狠朝墙上扔去。

“嘭”一声,负责吹迷烟的小鲍侧身砸向墙,右臂“咔”地骨折,反垂着,滚地哀嚎。

彭长兴抬腿一踹,把畏缩逃跑的刘群踹倒在地,大声问:“一共来了几个?”

“抓住三个了,不知——”彭长兴押着惯偷老鲍,余光瞥见一道黑影窜向围墙,忙道:“有个想逃的!”

郭弘磊恰在旁边,他不假思索,长刀用力投掷,呼啸横扫,旋即响起惨叫声:

“啊——”刘旺捂着血淋淋的小腿,声嘶力竭,脸庞扭曲,摔下围墙,被彭长荣踢飞弯刀。

郭弘磊怒火中烧,当胸一脚,把刘旺踹进了贼堆里。

这时,姜玉姝推开窗,头晕脑胀。她扶着窗棂,气愤道:“果真是进贼了!我刚才正想喊,你们就出手了。幸亏你们在家,要不然、要不然——”她忽然一阵剧烈胸闷,眼前发黑,虚软滑倒在地,耳朵里嗡嗡响,隐约听见翠梅等人在拍门,却提不起力气回应。

少顷,神智消失,无知无觉,彻底陷入昏迷。

当她清醒时,已是次日午后。

“姑娘?”翠梅欣喜凑近,两眼通红,哽咽问:“姑娘,你醒了么?看看我是谁?”

眼皮像是有千斤重,姜玉姝吃力地睁开眼睛,好半晌,眸光才渐渐有了神采。

翠梅屏息问:“姑娘,快看看,我是谁?”

姜玉姝气息不稳,疲倦闭上眼睛,喃喃答:“翠梅。我不用看,光听就知道是你,话篓子。”

“姑娘清醒了!”翠梅立即拍掌欢呼。小桃双手合十,后怕道:“多谢菩萨保佑!”

里正妻及两个平日相熟的妇人也庆幸,弯腰关切询问。

堂屋里的郭弘磊闻讯赶来,径直走向床榻,其余人见状,纷纷识趣地避开了。

“你觉得怎么样?”郭弘磊落座榻沿,俯身低声问:“头晕不晕?”

姜玉姝仰躺,一动不动,半睁着眼睛,气音答:“晕乎乎的,心慌,心慌得乱跳。”

“周延夫妇和潘嬷嬷也是如此。你们中了迷烟。”郭弘磊为她掖了掖被子,安慰道:“我从镇上请来了两名大夫,他们轮流看诊,都说你们不要紧,服药休养几天即可康复。”

姜玉姝费劲地想了想,“其余人没中毒?没人受伤吧?”

“其余人平安。”郭弘磊沉着脸,简略告知:“庄主簿大概审清楚了:四名歹徒,两个是这村里的,另两个是邻村人,均是惯偷,劣迹斑斑,声名狼藉。歹徒早已盯上郭家,蓄谋半月,清楚你们近期歇在哪三间房里,却不料我们突然回家探亲……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姜玉姝后怕不已,强打起精神,恨恨地问:“怎么处置他们的?”

“自是交给官府了。你不用管。”郭弘磊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姜玉姝精力不济,微微颔首,突睁大眼睛,紧张问:“哎,什么时辰了?”

“未时。”郭弘磊端了温水返回,搀起人道:“喝点儿水。”

姜玉姝却别开脸,心急如焚,不安道:“未时了,你怎么还待在家里?长荣他们呢?”

“在外面,与庄主簿和里正商量些事。”郭弘磊固执地把茶杯递近前。

姜玉姝只得匆匆喝了一口,隐忍头晕心慌的不适,催促道:“军令如山,规定酉时前返回,假如你们第一次探亲就违令,岂不得受罚?切莫辜负潘百户的信任。你别忙了,家里的事儿有我处理,赶快带长荣他们回去!”

“再喝一口。”郭弘磊嗓音低沉浑厚。

姜玉姝摇摇头,“我不渴。”她生怕家人遭军法惩罚,急得躺不住,挣扎着想掀被下榻,催促道:“走,我送送你们——”

“急什么?”郭弘磊硬是搂住她,一声长叹,低声道:“放心,我们待会儿就动身,幸亏赶在走之前亲眼看见你清醒。”

“快,再喝一口水。我只能照顾你这么多了。”

姜玉姝一怔,轻声说:“足够了。”她拽过茶杯,一口气喝完,强笑道:“我全喝了,谢谢照顾!你该启程了,下次有空再回来。”

四目对视,郭弘磊双手捧着妻子脸颊,缓缓低头,唇落在她的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