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古刹夜话

“哟?”刚挨了婆婆训斥的王巧珍迈进门槛,两个丫鬟跟随。她一肚子气,淡淡问:“你们还聊着呢?”

姜玉姝会意,立刻说:“我吃好了,你歇着去吧,明儿早起赶路。”

“唔。”郭弘磊也明白,当即笨拙收拾碗筷,拎起食盒说:“不打扰了。”

姜玉姝挥了挥手,“明天见。”

郭弘磊颔首离去。

王巧珍踢掉布鞋,忿忿倒在榻上,咬牙切齿。

次日·清晨

经婆婆管教后,王巧珍不敢再抱怨不休。她端坐,抱着儿子,占了小半板车,忧愁说:“唉,煜儿昨晚也发热了,哭哭闹闹,真叫人发愁。”

姜玉姝突发高热,幸而及时服药,大汗淋漓后便好转许多,但仍未痊愈。她站在板车旁,叮嘱道:“发热要多喝水。煜儿年幼体弱,寺里师父送的药丸按时喂他吃,会康复的。”

“二嫂身体不适,快上去坐着,我咳、咳咳我走路。”郭弘哲主动让座。昨日一场倾盆大雨,冻得他心疾复发。

姜玉姝忙摇头,“不用了,你病成这样,怎么走得动!”

王氏靠着包袱,状似入眠,实则闭目养神。

下一瞬,郭弘磊疾步近前,皱眉道:“快上去坐好!咱们赶着去六里外的驿所领干粮。”说完,他屈指敲击车板,沉声说:“既然嫂子无需再躺着养伤,还请挪一挪,让您弟媳妇坐坐,她生病了。”

王巧珍笑脸一僵,众目睽睽之下,慢吞吞地挪了挪,“这是自然。”

“咳咳。”王氏睁开眼睛,招手道:“玉姝,还愣着干什么?上来罢。”

想当初,你们走不动,我尽心尽力地弄了板车来;如今我病了,你们却——姜玉姝低着头,正失望间,猛地被丈夫握着胳膊拎上板车,唬了一跳。

“坐稳。”郭弘磊轻轻一按妻子脑袋,耳语嘱咐:“你转过来,避开风,当心又着凉。”

“……嗯。”刹那间,姜玉姝满腔的失望委屈感奇异消散了。她惆怅叹息,莫名黯然,惴惴不安,暗忖:

姜大姑娘心有所属,牵念着表哥,以死明志,可悲可怜。

她自缢,躯体和身份都被我占了。

其实,我是个强盗,蒙骗了所有人。

“面条?”姜玉姝一惊,强打起精神,不放心地说:“嫂子言之有理,朝廷确实不允许被流放的犯人过得舒坦。为免节外生枝,还是吃干粮吧。”

“你们误会了。”郭弘磊镇定自若,解释道:“面食并非违令采买,而是‘出家人慈悲为怀’相赠的。决明寺一众师父心地善良,不忍见老弱妇孺受苦,熬姜汤送茶水之余,另给伤患病人做了些面条。仅此而已。”

“是吗?”王巧珍斜睨,将信将疑,“官差居然没阻止?”

郭弘磊严肃答:“素面无荤无腥,又是出自师父的慈悲朴实心肠,官差见不少犯人着了凉,特此开恩破例。”

“原来如此。”王巧珍盯着素面,一言不发。

郭弘磊余光一扫,平静告知:“嫂子伤势未愈,寺里也给你做了一碗,在母亲那儿。”

“哦?”王巧珍幽幽一叹,蓦地万分哀怨,悲切道:“区区素面,往日谁稀罕?如今却变成了珍馐美馔,轻易吃不到。唉。”说话间,她往外走,自去隔壁寻面。

一连半个月的粗粮馒头,初时人人厌腻,赶路却愈发艰辛,饥肠辘辘时,馒头已是美味,素面自是珍馐了。

姜玉姝喝完药,匆匆漱了口,耳语问:“哎,真的只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吗?”

郭弘磊并未答话,而是吩咐道:“寺里缺粮食,但众师父倾其所有,熬了米汤搁在偏殿,你们去喝一些驱驱寒。”

“可是——”翠梅刚张嘴,便被年轻家主打断:

“我照顾她。”郭弘磊说着便抬起炕桌放在榻上,丫鬟忙抢着端面摆筷,随后屈膝告退。

其余人散去,小夫妻对视。

郭弘磊低声告知:“我找到住持,悄悄儿地捐了香油钱,无需多言,他便主动安排姜汤热水、面条面汤。”

“辛苦你啦。”姜玉姝趴着炕桌,了然一笑,轻声说:“我一进山门,就见寺庙冷冷清清,朱漆褪色、佛塑陈旧,便知众师父日子清苦,纵有心也无财力相帮。我们百余人借宿,理应捐些香油钱。”

“没错。”郭弘磊递过筷子,“快用晚饭。”

姜玉姝咬牙撑起身子,“你吃了没?”

郭弘磊点点头。

“真的?”

“骗你作甚?”事实上,素面稀少,郭弘磊仍是吃干粮。

姜玉姝接过筷子,慢慢拨了拨素面,苦恼说:“我头晕得厉害,耳朵里‘嗡嗡’响,直犯恶心,实在没有胃口。来,你帮我吃了它。”

“恕难相帮。”郭弘磊一口拒绝,“忍忍,赶紧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