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淮负手站于崖石上,闲心观赏二十年难得一见的大潮,看它们如何在凤尾峡里来回翻涌。
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谁走漏风声,恰逢合适时间,凤尾峡崖岸的后端围过来许多老百姓,也在期待着“观潮”。
以往倭寇来袭,本应是东躲西逃的老百姓,来看嘉禾卫如何在凤尾峡里灭倭。
一开始还小心翼翼的,做好了一有意外就跑的准备,慢慢地,百姓们放下戒心,索性搬来几块石头,坐在崖岸上高高观望着。
凤尾峡里,随着浪越来越高,船只随浪越来越快,倭寇们看到两岸越来越狭窄,开始意识到不妥。
他们企图奋力回航,却已经来不及了——既有嘉禾卫战船守在峡口外,又有一大波浪潮即将袭来。
云涛雪浪浮鸿毛,木船在大潮大浪面前还是太渺小了。
不能准确利用到风浪,就只能被风浪摧毁。
更令倭寇们绝望的是,狭长的凤尾峡末端,最窄之处,竟有几艘废弃的战船用铁链相连,牢牢围堵着。
轻薄的关船冲上去必定是粉身碎骨。
关船退居安宅船之后,重新扬起安宅船的风帆,企图用这艘最坚固的大船一举冲破障碍。
眼看着远处巨浪滔天,再过一会儿将涌入凤尾峡,燕承诏率领弓箭手站于上风口,发令道:“点火,发弓!”
所瞄准的并非船只,而是最大那艘安宅船的风帆。
箭矢带火,顺风飞行,直奔船帆。可惜白日里火光不够亮,不然必定是一片流萤。
安宅船失了风帆,没了风力,船速陡然降了下来。
“嘭”一声巨响,安宅船和废船撞击在一起,连坐一团。正好此时,大潮已经涌入凤尾峡内,在潮涌之下,倭寇们的小船就像是小溪里的落叶,一旦前面被堵住了,便接二连三地撞在一起,一船叠一船。
只不过落叶多是宽圆的,而关船细长,船头还装有尖锐的水押。
属实是自己捅自己了。
几十艘倭船堵在一块,阻挡了潮水前进,潮水如撞到巨石了一般,哗一声巨响,潮头溅起一道冲天的水柱,比水底龙王炮炸得还要响十倍不止。
细水珠如雨一般洒落,岸上众人脸上凉津津的。
裴少淮向燕承诏介绍道:“赭山潮势接天来,燕指挥,这个叫‘冲天潮’。”
船底的余潮继续向前推进,但凤尾峡的末端有一折角,余潮撞在石岸上没有办法再前行,余威未尽,故又折了回来,自西向东重新成潮。
裴少淮又介绍道:“浪潮回奔,燕指挥,这个叫‘回头潮’。”
回头潮自西向东,而第二波大潮从外海涌进,两道浪潮在倭船积聚处交汇,五六丈的浪潮把破船们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再一看,已有半数的关船不见了踪迹。
“前潮未尽后潮又来,燕指挥,这个叫……”
裴少淮正打算介绍,却被燕承诏出口打断,他看着海峡里四处飘零的碎木板,说道:“这个叫阎罗潮。”
裴少淮夸赞道:“看不出燕指挥还是个文化人。”
“承让,谬赞。”
浪潮一波接着一波,百姓们在崖岸上看得欢欣鼓舞、雀跃相呼。
虽知砸不到那么远,但有许多老百姓捡起石头,奋力朝余存的那些倭船扔。
此战接近尾声,负责指挥岸上放炮的副将一脸焦急跑过来,行礼之后,道:“指挥使大人,炮营部下准备就绪,虎蹲炮已经瞄好方位。”
他瞥了一眼海峡里的破船、碎木板,又看到远海外仍有浪潮袭来,一时间自己说话都没底气了,声音弱了许多,问道:“指挥使、知州大人,还要不要填炮发射……”
似乎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浪费火-药。
燕承诏望向裴少淮,询问他的意思。
裴少淮问道:“嘉禾卫里缺火-药吗?”
“暂时不缺。”燕承诏应道。
裴少淮笑笑,说道:“那就放几炮、轰几声,一起听个热闹吧。”
炮营一起操练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把准头练好,岂能不让他们上场露个脸,一展大庆炮火的风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