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老九以为裴少淮要问王矗藏匿在哪座岛上,手下有多少人、多少船……这一类消息。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以为裴少淮要先拿王矗开刀。
一旁的包班头也神色怔怔,吓出一身冷汗,似乎也这般认为。
裴少淮让包班头把包老九扶起来,折扇轻敲木桌,说道:“你以为我要打探王矗窝点的消息?”他摇摇头,露出一丝无奈,自嘲道,“且不说我有没有这份心,纵是我有此意,我也得有人有船才行。”
海盗与地方氏族勾结,麾下人手又都是当地人——既有人出银子养着他们,岸上的族兄族弟又会给他们传递消息,关系错综复杂。
不管从哪个方面考虑,现在都不是清算海盗这笔账的最佳时候,裴少淮自然不会这个时候捅马蜂窝,让本就已经够乱的形势更乱。
屋内寂静,顿了顿,裴少淮才继续道:“朝廷颁发海防赏格,擒斩真倭,普通倭贼一人赏银十五两,倭寇贼首赏二十五两,渠魁五十两……而流浪海外的大庆海贼海盗,擒斩一人不过三五两银。你们说说,若论功绩,是合力擒斩倭寇合算,还是自相残杀合算?”
包班头与包老九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才明白过来。
“官老爷想要擒捕倭寇?”包老九说道,“那些倭人可凶得很……”
“你只管说知晓多少倭人的消息。”裴少淮道。
如何对付倭寇,不是包老九考虑的事情。
裴少淮问:“依你所知,王矗是否憎恨倭人?”
“自然憎恨。”包老九回了些胆气,说话也顺溜了些,他说道,“倭寇做事极不道义,海上遇见商船,一律杀尽抢尽,他们抢了商船,我们的‘买路财’自然就少了。”
又道:“倭寇上岸后,还会掠夺平民青壮,把他们带回岛上做苦力……有一回,老大派人出船护商,不幸遭遇倭寇,整船的兄弟被掳了去,半年之后才有一个兄弟侥幸逃了出来,说起这番经历,我等才晓得倭寇岛上是何等的人间炼狱。”
不但杀人越货,还俘虏百姓当奴隶。
有这样的矛盾在,海贼们自然也是憎恨倭寇的。
裴少淮了然,又问:“你们可辨别得出何人是倭寇?”
“这个简单。”包老九说道,“若论船只,某在海上曾远远见过倭船,当真是吓人。只见船头有人头戴白巾,手执折扇,动作诡异,没一会儿就见到风浪大起……后来兄弟们商讨时,才知晓那是倭人在施展幻术。”
裴少淮心想,倭人战国时代军队的指挥方式,正是以扇子指挥作战。
想来是被误当作是幻术了。
此事便也说明,前来大庆作乱的并非普通的倭人,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倭国倭军。
只有正规军才会在船头用扇子指挥。
无怪倭寇上岸后,往往能够以寡击众,战力卓绝。
包老九又道:“若是岸上辨认倭人也不难,他们凸头鸟音,言如鸟语,莫能辨也,行路方式如木偶,处处与大庆人有异。”
包老九怕裴少淮轻敌,提醒说道:“官老爷千万莫小看这些倭人。”他扯开袖子,臂上露出一道长疤,接着道,“倭人双手握刀而斗,十分凶狠,一旦打起来不顾死生,三尺钢刀,赤体而舞,我等的武器根本挡不住……若不是有兄弟从身后捅了那倭人一刀,倭人失力,这道伤疤便落在某的胸膛上了。”说起这番经历时,包老九仍是一阵后怕。
裴少淮一直安静听着,不曾插话,一番话听完,愈发心有胜算。
他最后问道:“你可知海外倭寇藏匿于何处?”
包老九答不出来,他不过是王矗麾下的一个小贼而已,哪里能知道那么多。
“那今日便先问到这里了。”
桌上佳肴还剩大半。
“某已经应答了官老爷的话,还望大人说话算话,莫要为难小的。”
裴少淮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笺,推至包老九跟前,说道:“把信交给你们老大,你自能活命。”他给海盗头目王矗写了一封信。
包老九眼眸黯淡下来,迟迟没有收下信笺——他替裴少淮传信了,岂不正说明他与官府沟通了?他哪里还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