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淮认为,户部事关民生大计,唯有心怀百姓又熟识银钱税例之道的人,方能胜任,他心里早有了廷推人选——上回当廷驳斥裴少淮不该把银币推广到海外,后又“倒戈”帮裴少淮说话的右都御史。
裴少淮仔细研究过马御史以往的谏言折子,从中识得马御史的本事和秉性。
第一次行使廷推权,裴少淮做得很仔细。
……
初夏大雨滂滂至,泼得藤萝散满地。
六科中庭里的绿藤蔓,春日长出,还未来得及攀紧竹竿、墙缝,就被这匆匆而来的大雨从墙上冲了下来。
裴少淮坐在衙房书案前,正在细读通政司送来的文书,了解大庆各地的事。
他听闻匆匆步履声,刚一抬头,燕承诏已经走了进来,没有敲门,还立马把门户都给关上了。
只见燕承诏神色严肃又冷静。
若只是查出谁写的厚版《闺范图说》,应该还不值得燕承诏露出如此神情。
裴少淮心中一凛,暗想道,要么是顺藤摸瓜,牵扯出了别的东西,要么是写书之人身份特殊。
“里面说。”裴少淮起身道。
他带着燕承诏进了衙房的内屋,这里堆满了旧文书,微光从厚窗纸透入,显有些闷。裴少淮问道:“查到的内容牵扯很大?”
燕承诏点点头,他没有说《闺范图说》出自谁人之手,而是取出一块印刷用的木雕板,板上已经雕刻好文字,但还未上墨印刷过。
燕承诏将刻板递给裴少淮,说道:“顺着《闺范图说》,我们找到了书局的印刷坊,它的仓库里头还堆放着数千本这样的书……我们还发现了这块刻板。”
裴少淮接过板子,刻板上的文字是反的,初读时有些费力,当裴少淮读完第一句话,神色大变。仿若这一瞬,先前的所有猜想都被推翻——裴少淮再怎么谨慎,还是小觑了党派之争的手段和本事。
《闺范图说》只是个引子,重点是这块刻板。
没有人是傻子,他们做的局是一环连一环的。
刻板上写的是两个人在对话,用语简单易懂,一个叫“周楚成”,一个叫“沈易”。
“周楚成”说道:“皇帝驾崩前曾立诏,要升周皇贵妃为皇后,圣旨就藏在佛庙梁上……”
这里的“皇帝”显然不是当朝天子,而是先帝。
另一个叫“沈易”接话,先赞扬了一番皇贵妃,说:“周皇贵妃贤良淑德,广受美誉,皇后薨了,理应顺从民心将她提为皇后,掌管六宫,大庆才得安宁。”
明面上说的是封后,实则在造谣当朝天子的太子之位名不正言不顺,有违祖制。若周皇贵妃真的被封皇后,则楚王燕松为嫡出皇子,依照大庆祖制,先论嫡庶,再论长幼,理应立燕松为太子,而非庶皇长子燕柘。
裴少淮心中惴惴,问道:“此物还未印发出去吧?”此妖文若是传了出去,不管“圣旨”是真是假,势必会引起不小的朝乱,令大庆动荡不安。
“还在查。”燕承诏应道,又猜测说,“应当是刚刚开始谋划,时机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