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我省得了,这段时日我把生意放下,专门盯着这件事,你放心罢。”林氏应道。

如此,淮哥儿、津哥儿每日往返裴徐两府,虽然石台写字吃了不少苦头,但过得特别充实,学问不知不觉长进了不少。

那段夫子实在脾气古怪,明明透过书房的窗户,就能看到凉亭,观察两个小子在干甚么。但他从来不看,也不过问,只闭门锁户地看自己的书。

直到一个多月之后。

段夫子身边的伺候的老仆人阿笃来报话,道:“段先生,那缸水已经见底了。”

段夫子心里一数,已过了四十日,这才打起精神问阿笃,道:“他们的家人可来求过情?他们自己又可曾叫过苦?”

“先生,没有。”

又问:“两个小子可有甩笔、撒水,乱涂乱画?”

“也没有,碗里没用完的水,都规规矩矩倒回缸里了。”

段夫子微微点头,继续问道:“他们平日里,都在石板上书写甚么内容?”

“老奴学识有限,恐怕答不全。”

“你只管说你见到的。”

阿笃才道:“早两日好似在默写论语孟子,奋笔疾书,想必是心中十分熟悉了。后来,两位少爷带来了《大学》《中庸》,边学边抄,所以速度慢了许多,每日用水自然也就少了……偶尔,也曾见他们誊抄诗词解闷。”

“可没见你替别人说过这么多好话。”段夫子难得笑笑,揶揄老阿笃道。

阿笃应道:“哪是甚么好话,老奴受命盯着他们,如实向先生禀报而尔。”

“你去给千里传个话,就说,这两个小子我收下了,让他在言成小子旁边,添两个座位。”

“是。”

莫看段夫子只堪堪问了两三个问题,似是草率,实则,每个问题都有他的考量——

其一,他教学生,最不喜学生的长辈掺和进来。

其二,他不喜学生投机取巧耍小聪明、吃不了苦头。

其三,他希望自己的学生,略有天赋又稳步求进,而非一味求快。

显然,长达四十日的石台写字,淮津兄弟二人的表现,满足了段夫子的要求。

……

没一会,徐瞻欢欢喜喜地来了,一进来便贺道:“恭贺段叔收得两名好学生。”

段夫子见徐瞻喜不自胜,问道:“竟值得你这样欢喜?”

“段叔有所不知。”徐瞻道,“我这两位妻弟,一个记性超群,一个悟性了得,都是读书的好苗子。”

段夫子听后,一愣,原来还有这层关系,问道:“既是侄媳的弟弟,你怎不事先与我说一声。”

徐瞻解释道:“我跟着段叔学习多年,知道段叔的规矩,若是先提了,反倒叫段叔为难。”

……

……

消息传至伯爵府,一家人自然欢喜。林氏赶紧托人把好消息传进国子监,道:“元郎还有十来日才能休沐,让他早些知道,别总惦记着两个孩子读书的事。”

莲姐儿胎相已稳,林氏与老太太、沈姨娘等前去探望,说说体己话,等等,自不必多述。

很快,淮哥儿、津哥儿正式进入徐府,跟着段夫子读书习字。

徐家的嫡长孙徐言成,今年八岁,比淮津兄弟还略大一点,承了父辈的血脉,也是个脑袋灵光的读书苗子。此前,段夫子的书房里,唯独他一人在听课。

听说多了两个同学兼玩伴,徐言成兴奋不已。

“开学”的第一日,徐言成早早候着,淮津兄弟一下马车,他便迎了上去,开心道:“淮小舅、津小舅,往后我们便是同窗了,你们可以叫我言成,也可唤我大外甥。”

“好的,大外甥。”裴少淮笑道。

一番玩笑话,很快拉近了三人的距离。

进了讲堂里,徐言成拿出自己的课本,滔滔不绝介绍段夫子最近在讲授甚么内容,一长串话说出来,语速虽快,但条理清晰。

裴少淮十分喜欢徐言成这样开朗的性子,心想,徐言成这嘴皮子,必定是得了其祖父的真传。徐大人如今身为鸿胪寺卿,最缺不了的,就是一张能说会道的嘴皮子。

“段夫子平日里是并不会打手板子的,不过,他罚人的方式,可比打手板子厉害多了。”徐言成悄悄说道,“就说被罚抄本子,原本是抄一遍,若被他发现纰漏,就会变成抄两遍,要是还有错,再翻倍为四遍,以此类推。”

徐言成讪讪,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莫要问我为何知道的,外甥不才,最多也就抄过区区十六遍而已,而已……不足以外道。”

裴少淮忍不住笑了出来,道:“感谢言成替我们身先试法。”

……

别看段夫子平日里不苟言笑,总板着个脸,说话沉沉闷闷的。可当他说起课来,顿时变得眉飞色舞,课堂饶有趣味。

他总能把书中内容同平日所见所闻结合起来,循循善诱,把三个小子真正带到书中语境里,沉溺其中。

由其讲课前后的神情极大反差可知,段夫子的人生虽苦,可他一旦端起书来,又能得其所乐。他是真的喜爱读书。

裴少淮每日听得津津有味,觉得自己能入此门下,十分幸运。在他看来,段夫子比尚书府那个眼高于顶的老翰林,好得不是一星半点。

过了十数日,段夫子基本摸透了淮津两兄弟的底子和性子,此后,段夫子除了上大课,还会分别给三个小子各自上小课。

因材施教。

安排课业时,段夫子对裴少淮道:“你眼下最重要的是背书,若是背得不够熟稔,任凭你悟性多高,也是无米之炊。”

“是,夫子。”

又对裴少津道:“你将今日所学课文中的字义、词义,一一查找出来,明日我要考校,若是有错的话……”

津哥儿应道:“学生懂的。”

轮到徐言成了,段夫子沉默了片刻,道:“他们两个的课业,你都要做。”

徐言成:……

淮哥儿、津哥儿很难憋住不笑。

等老阿笃来将夫子接走后,课堂里,徐言成苦哈哈道:“原以为,你们来了,可以替我分散分散夫子的注意力,不成想,我反倒成了被盯得最紧的那一个……两位小舅,明日若不每人给我送一架童陶车,怎么都说不过去。”

“送,怎么不送。”裴少淮笑哈哈应道,“等我休沐了,给你捏一架霸气的,前头有十匹马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