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只是因为她多年来刻苦修炼,时常闭关,所以大家才以讹传讹了。
两人对彼此的印象都可圈可点,气氛迅速升温,可正聊得投机,一旁闷不做声的墨野忽然停止了拿石块抠土的动作,插嘴道:“师尊,你喜欢江师伯吗?”
饶是修为百年的狐狸,也被这句直白无忌的童言问蒙了,林小酒虎着脸:“墨野,不得无礼!”
墨野便自顾自继续道:“师尊喜欢江师伯,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吗?墨野也生得俊俏,师尊只喜欢墨野好不好?”
林小酒干笑:“这孩子原身是只灵豹,刚刚化形不久,还不通人情世故,师兄不要见怪。”
江忘山笑得温和,看着愈发俊美无俦:“无碍,小兽领地意识强,不喜欢别人靠近主人,野性难驯也是有的。”
他话锋一转,“只是过分溺爱,对主人无益。”
林小酒没太在意,顺手掐了把墨野的脸蛋,“他还小呢。”
墨野不服气地抬起头:“我很快就长大了!如果我长大了,长到江师伯那么大,师尊是不是就只喜欢我了?”
林小酒敷衍地“嗯”一声。
见这幅师慈徒孝的情形,江忘山摇摇头:“师兄劝你一句,他们再能化成人形,本质上也是兽类。”
听到这话,林小酒当即沉下脸:“兽类怎么了?难道就比你们人低了一等?”
江忘山笑道:“什么叫‘比你们人低了一等’?师妹难道不是人吗?”
他似乎被自己的笑话逗乐,仍苦口婆心地滔滔不绝:“这灵兽,就是要尽早驯化,千万不能依着他们的性子一味放纵,不然无法驾驭是小,万一酿成大祸,就追悔莫及,我建议师妹适当给这小东西一些惩罚,让他知道规矩。”
“比如禁足——”
江忘山话未说完,眼前便一黑,那白白胖胖的奶娃娃刹那间化作一只矫健的黑豹,那黑豹动作极快,江忘山甚至来不及念出法诀,便见利爪闪着寒光,随即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相比于疼痛,江忘山更多的情绪是惊讶,他自从入了情绪道人门下潜心修仙,已经多少年没有挂过彩了?
他极爱惜自己的脸,即便是道友斗法,受过内伤,却也没伤及过脸颊分毫,这只灵豹的速度怎么会这样快!
江忘山看着因林小酒喝止而趴伏在地,一双琥珀色眼睛锐利地瞪着自己、喘着粗气的黑豹,忍不住道:“这灵豹,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眉头皱得更紧:“怎么有魔气?几天前的试炼大典上,神意峰有一外门弟子忽然倒地不起,身上也沾染了魔气,这件事,师妹可知晓?”
这个时候就算知道也不能承认,何况林小酒还真没留意,她果断摇头:“不曾听说,魔界最近愈发猖獗,似乎有心往人间界扩张,到处可见被他们侵染的法器,或者妖物,被魔气所伤的例子比比皆是,外门弟子修为低,又常常下山走动,着了他们的道也不足为奇吧。”
“墨野是我在荒蛮之地救回来的,或许沾染了些魔气,可他心性纯良,是我从小奶豹一直养到大的,”林小酒敛了笑容,微微挑眉,“难道师兄还信不过我吗?”
江忘山素闻莫九枝的阴晴不定、辣手无情的脾气,见她不悦,才惊觉自己刚刚的确犯了疏不间亲的错误,又下意识看了眼冷冷盯着自己的黑豹,惊出一身冷汗。
“怎么会,”江忘山笑道,“师兄只是提醒你注意些。”
林小酒闻言,脸上又挂了笑容,看起来明媚无害,惹人怜爱,只是江忘山再也不敢去“怜爱”她了,剩下的时间都与林小酒保持距离,远远地打坐,脸上还挂着彩,将原本玉树临风的外表破坏个干干净净。
林小酒心中叹息,忍不住瞪了墨野一眼,喉咙里一直发出“嘶嘶”威胁的黑豹,陡然变了音调,呜呜咽咽地甩着尾巴凑过去,习惯性地拿圆脑袋往林小酒手边蹭。
她这才发现墨野不知什么时候长大了一圈,已经褪去了柔软的柔毛,一身黑毛威风凛凛的,身形也有了成年猎豹的雏形。
林小酒从储物戒里找出一颗价值不菲的九转养颜丹,扔给墨野,“去,给你师伯陪个不是。”
哪知“接丹药”神技已经练到出神入化境界的墨野,竟然装聋作哑,干脆别过头去,任由那灵丹妙药落地。
林小酒气不打一处来,她其实并不觉得错都在墨野,可墨野叫她一声师尊,那江忘山怎么说也是他的长辈,即便江忘山出言不逊在先,他也该配合着她先做做表面功夫,她才有理由敲打江忘山一番。
奈何这小豹子不知道林小酒护崽的心情,只当她是“胳膊肘往外拐”,被那个“人模狗样”的师兄“勾了魂”,因而兀自生闷气。
林小酒此时倒是觉得江忘山有一句话还是对的,这小奶豹野性难驯,她不能一味溺爱,否则以后孩子走上歪路可怎么办?
思及此,林小酒一挥纱衣广袖,将那九转养颜丹收回,继而板着脸责骂道:“墨野,看来我是太惯着你了,从今天开始,回去思过崖面壁一个月!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门!”
墨野瞪着琥珀色的眼睛哀怨地望着林小酒,委屈得眼泪汪汪,然而,林小酒默念三遍“熊孩子不能惯着”,终究狠下心,别过脸去。
墨野又低低地呜咽一声,见林小酒始终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方才一甩尾巴,转向了江忘山。
江忘山被它绿幽幽的眸子瞪得周身一凛,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等着”,可墨野没再袭击他,转身几步钻进了密林里。
“莫师妹,你的灵豹会乖乖回去面壁吗?”江忘山实在担忧,怕那祖宗跑去落日峰找自己的麻烦。
林小酒不大确定道:“应该会的吧。”
林小酒清楚风清云醉翁之意不在酒,实在不耐烦同他虚与委蛇,直接“识时务”地让出空间,让对方看得清不远处准备试炼的云絮。
然而,风清云却不似预想中一样直接去找云絮搭讪,目光依旧停在林小酒脸上。
风清云觉得今日的莫九枝师妹与平时大不相同,她从不爱穿这样的艳丽颜色,年纪轻轻却总喜欢板着脸,即使以性命相护,那恩情也似硬邦邦塞给他,不容拒绝。
让整个门派都知道他风清云学艺不精,资质平庸,需要女人护着才能勉强抗过天道考验结丹。
可今天她的气质却变了许多,不再那样难以接近,风清云说不上来是为什么,许是因她一袭红衣,还刻意在额间点一枚朱砂,格外娇俏可人,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艳丽,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我只是随口一问。”风清云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状似无意道。
而林小酒只想尽快将他打发走——毕竟原主的遗愿之一是希望与风清云撇清关系,虽然彻底撇清关系,自己体内与他息息相关的金丹目前还是无解的麻烦,但她还是少与对方讲话为妙,精神上的远离,是不是也远撇清关系的一种方式?
这样想着,林小酒随手指向云絮的方向,“我衔月峰内两个筑基期的内门弟子,还能有谁?”
她的衔月峰弟子虽多,可莫九枝为人最严苛不过,只有资质上等的才能成为她的嫡传内门弟子,便只有筑基中期的云絮和清崖最合适。
风清云却不可置信道:“你竟让云絮参加试炼?”
他这位性子阴晴不定,且爱惨了自己的莫师妹,居然依旧肯把这个好机会留给她的“情敌”?
自从上一次离开衔月峰,风清云也曾偷偷打听林小酒是否为难了云絮,得到的口径相当统一,都说师尊对弟子们一切如常,就是自己惫懒了许多,每日养养灵兽,也不修炼。
他当初还不相信,此时亲眼见到林小酒并没有苛待云絮,放心的同时,竟也升起些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一向勤勉的师妹,是因为自己不肯与她双修的缘故,才自暴自弃地放弃了修炼吗?
看风清云一脸呆样,林小酒揶揄道:“风师兄不必难为情,你想去给云絮助威鼓劲,尽管去,我这个做师尊的,最开明不过,不会过多干预弟子。”
然而,这番肺腑之言听在风清云耳朵里却是完全相反的意思。
“枝枝,”风清云忽而低声道,“那天的事,对不起。”
“师尊后来也教训过我,我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你在徒弟们面前没脸。”
林小酒:“!”
林小酒被他那句“枝枝”吓得不轻,她明明对他这样冷淡疏离,风清云居然破天荒叫出了自己的乳名,这是什么情况?
林小酒暗道大意了,她来这个世界清心寡欲的日子过太久,都忘了天下男人都是贱骨头,正思忖怎样才能让风清云对自己重新厌恶起来,就感到大腿被什么东西死死抱住。
那是一双肥嘟嘟的小肉手,风清云也注意到忽然抱住林小酒的小豆丁,他见那小豆丁身高不过到林小酒的腰部,长得玉雪可爱,只是眼神警惕,说出的话则更不讨人喜欢,“我师尊不喜欢你,你离她远一点!”
林小酒顿时老泪纵横,心道真是养豹一日,用豹一时,她没有白费心血,果然养出这么个孝顺儿子,能及时出来救场。
林小酒怜爱地撸一把墨野脑袋上的短毛,虚情假意地嗔怪:“怎么跟长辈说话的?”语气却不掩赞赏。
紧接着,又冲风清云道:“风师兄别见怪,墨野被我惯坏了,不过他几个月的功夫,就能化成人形,是不是天资极高?”
见林小酒一脸“快夸我家孩子”的殷切表情,风清云只能硬着头皮夸:“很好。”
“这就是你捡的那只灵豹?”
“师尊,”墨野嘟着嘴,气哼哼地撒娇:“我才不是随手捡来的,你叫这位老伯走好不好?”
风清云被那句“老伯”气得险些走火入魔,他一向被归墟派内的女子弟子们偷偷称作“归墟三子”之首,怎么会老?这小崽子一定是故意的!
然而,林小酒却立即顺水推舟:“孩子有些怕生,抱歉了,师兄先去忙吧。”
主人下了逐客令,风清云再厚的脸皮也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只得匆匆离开,竟忘了一开始的目的,根本没去找云絮。
“墨野,”等人走后,林小酒美滋滋地掐一把小豆丁肉嘟嘟的肥脸蛋,“奖励你一颗糖果。”
墨野眨巴着大眼睛:“为什么要奖励?”
林小酒慈爱道:“因为你保护了师尊,是个小男子汉了。”
墨野扭着肩膀用蹭了蹭林小酒,傻笑几声,才问:“什么是糖果?”
这孩子还没见过糖果呢,林小酒微微错愕后,就是一阵心酸,立即从储物戒里掏出一大罐麦芽糖——这还是她在“闭关养奶豹”时无聊时遣逐芝去山下买的——塞到墨野手里。
“镯子,你说我是不是变成了那种整天就知道让孩子学习,却忽略了他们成长的坏家长?”
乾坤镯:“?”
林小酒:“墨野吃最好的丹药长大,却连一颗糖果都没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