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除夕会很忙,辛苦你们了。”
两个女生把头摇成拨浪鼓,声音含在嗓子眼,细细地说:“不辛苦,不辛苦。”
“你们负责晚上的年夜饭吗?”
她们齐齐点头:“都在包间。”
“争取多卖几瓶酒水,几道新菜。”
她们相互望一眼对方,掩唇笑了起来:“林经理,你对我们的事好像挺了解的。”
林谨承低下眼眸,眉间挑着得意。
可惜不等他抬头,始终没参与对话的闻萤欠了欠身,说着“不好意思林经理,接个电话”跑走。
赵姝萍打来给她拜年,斥她有了男人就忘了娘。
闻萤平静地说:“没有,我们没有交往。”
“噢……”赵姝萍气势一下刹住,长篇大论断在喉头,转而说起家里的情况。
她当年回到家乡的县城不久,石磊就追了过去,说不介意她和林肇言有过什么。
赵姝萍哪受得了这种爱心攻势,很快和他领证结婚。
她考了保育员,现在在一家幼儿园工作,而石磊就在那继续从事保安的老本行。
夫妻恩爱,羡煞旁人。
闻萤真是没想到,当初整天闹得鸡飞狗跳,转眼就变神仙眷侣。
“闻萤,不要那么傻,女人的青春很宝贵,别让他把你挥霍了。”赵姝萍在线那头苦口婆心。
“嗯。”
闻萤拖出的鼻音有些不耐烦,赵姝萍听出来,小心翼翼地换了其他话题。
可就是没办法。
那人不知道什么是爱,他说不出来。
挂了线,闻萤不免沮丧,手机铃声再响,这回是久未谋面的郁素。
照例是祝贺新年的开场白,郁素随后带来结婚的重磅消息。
婚礼定于下月,在一座海岛上举行,她将携亲友包机前往。
郁素隆重而正式地邀请闻萤,说请柬还在制作,但忍不住打电话先告诉她。
“闻萤,你一定要来哦,有个人你会很想见的。”
“谁呀?”
“我老公的老板娘。”
闻萤不解:“那是谁?”
“林谨承的妈妈。”
把手机放回衣兜,闻萤心事重重地立在员工餐厅外面,不想进去。
隔着门上的玻璃往里看,她见那两个女服务员彻底打开话匣子,小鸟似地开心笑成一团,拿晶亮的眼睛望定他。
闻萤撇撇嘴,视线随意往她桌前一绕,愣住了。
她的餐盘移到林谨承那,就快被他吃干净。
而表情可爱的女生们还浑然不觉,和他聊得不亦乐乎。
林谨承两三下吃好,闻萤目送他从另一扇门离开,很快收到一条信息:
——下次量力而行,别要那么多,我今天得多巡一遍楼了。
闻萤盯着手机屏幕,唇边倏而漏出一点笑。
她想这个男人,多少可以等等看。
窗外是无云的夜,月色皎洁,浸透一切似的通明。
闻萤盯着纱帘上的草叶纹案,久了看出小人在翩舞。
她咽了咽喉咙,缓缓开口:“那她……嗯,你妈妈,现在还好吗?”
“她过得很好,家庭幸福,还生了一对龙凤胎。”
“难怪你从不提她。”
“我很久没见过她,我们对于彼此都是耻辱的见证,不见最好。”
有那么一瞬间,闻萤仿佛回到十七岁的那个夏夜。
他英俊的面庞扭曲着,痛诉对自己的厌恶。
如今孤僻的少年长大,不堪回首的过去也变为一句平淡的“这样最好”。
闻萤心里生出一些怜悯,这才意识到,她曾向他伸出的手,也是因为怜悯。
仰望他,憧憬他,爱慕他,恐惧他,也怜悯他。
闻萤觉得自己再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夺走她那么丰富的感情。
她想安慰他别想了,好好睡一觉,醒来一切不开心都无影无踪,像凌晨下过一场雪,地面光洁没有脚印。
“希望她能忘记以前的事,因为我会帮她记得。”闻萤还没说出来,让林谨承占了先,他下巴垫在她的头顶,温润嗓音震颤,“还记得吗?要把愤怒和仇恨吃进肚子,变成燃烧的矿石。我很早就接受自己父亲是禽兽这件事,所以闻萤,你也不该逃避。”
闻萤嘴角一弯,无声地笑了。
原来他早就想通了,根本不需要安慰,对于目标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空气中一缕清雅的芬芳萦绕鼻端,那是闻萤买的无烟扩香,挑了明亮干净的气味,像微风吹过的午后。
人和趋光的昆虫、寻暖的动物没有太大区别,同样贪恋光线和温暖。
如同她搬离小街,投身新的生活,寻找积极光明的人生,出于补偿心理加倍体恤别人的感受。
然而他一遍遍提醒着,不要忘。
不要忘记他们的内心吞噬了一整个黑洞,吸纳了所有不美好的过去。
但是过去并没有消失。
伤口愈合了会融进血肉,铸成自己的一部分。
它们一直都在。
不能忘。
午夜两点半,闻萤睡不着,支起手臂坐靠床头。
长发蜷在颈窝,还带有他的体温。
林谨承握牢她的手,松不开。和闻萤一起睡觉,他总要抓住些她的什么,不是手指,就是衣角。
她用另一只手掀开纱帘,对着窗外喧嚣的不夜天,静静发了一会呆。
早晨他们照例分开出门。
闻萤收拾厨房的时候,林谨承探身进来问:“李达豪欠的债,要给他免了吗?”
塑胶手套沾了洗洁精泡沫,闻萤停下动作,看他一眼,“免了算你的,还是算包曼盈的?”
“包曼盈,那是她的地盘。”
“那算了。”转回去拧开龙头,水流冲过她的手,“你别欠她什么,不然她会变本加厉地找你要。”
静了两秒,林谨承站到闻萤身后,将她完整收进自己高大的身影。
他伸出手,摘下她的手套,修长手指嵌入她的指间,下巴搁她肩上:“早这样多好,之前处处为人着想的样子真不适合你。”
“不是为人着想,我只是就事论事。欠债还钱,愿赌服输,何况没人逼他。”
“对啊,只是还钱,很够意思了。”十只手指在水中纠缠着,林谨承饶有兴致地看,“这样,算他少点利息。”
“那是你们的事,不用和我说。你以后和包曼盈不要同时出现在我面前,要走哪条路提前通知,我好绕开。”闻萤冷着脸,想把手抽出来,反倒被他握紧。
林谨承低声说:“闻萤,我以前一直觉得这辈子可能要一个人过。因为我既不喜欢男人,对女人的身体也不感兴趣。可是从我第一次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