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小街

萤光短歌 剪风声 4224 字 11个月前

头脑无比清明,心思离奇地专注。

毕竟已得知在他眼中,她和那些被取笑的女生一路货色,程度轻重而已。闻萤没有特别难过,如他所说,他们并不认识,一直以来她倾心的更多是想象中的林谨承。

长着他的脸,却完全按她的期望勾画出的人物。

说到底,要让现实里的人完全符合想象,她大抵没那个福气了。

闻萤很快厘清这件事,所以没有特别难过。她在心原上悄悄挖了个洞,允许自己把头埋进去,短暂地哭一哭,至少那些对他的憧憬和迷恋,只为他一个人起伏的情绪都是真的。

而其余更大更广阔的空间,浸满酸涩的幽怨。

好端端的,他凭什么来摧毁她的梦?

只不过这些话,闻萤没能对郁素坦白,甚至没办法换上调侃的口吻,揶揄她“还说什么对林谨承没意思,人家可喜欢你了”。

不能说,这是她仅存的一点私心,给不了。

“唉。”沉吟良久,闻萤沉重地叹气,“我妈和她男朋友昨晚吵架,今天一大早又吵,还把我吵醒了,心里有点烦。”

郁素拉住她的手腕,关切地问:“他们怎么了?”

“就,我妈的工作……”

赵姝萍和石磊确实为这事发生过激烈的争执,虽然不在昨晚,也非今晨。

前段时间赵姝萍托熟人介绍的工作始终等不到下文,她耐心尽失,想让石磊帮忙介绍去鸿海饭店上班,只要能当个服务员就行。她想石磊在那做了一年多的保安,理应认识些人,而他也答应了。

可半个月过去,石磊一点消息都没有,赵姝萍每次去问,都被他含糊其辞地搪塞了。

几天前两个人在家里大吵一架,差点动武。

石磊一时嘴快,说出他是听多了酒店女服务员爬床的故事,故意不介绍,还反过来质疑赵姝萍心怀不轨。

三十六岁的赵姝萍虽说是孩子妈,身姿依然窈窕,何况她本来就貌美,垂涎的男人不少。之所以和石磊在一起,多是看在他愿出钱交房租的份上,而其他人仅仅想跟她睡觉。

石磊听别人说,十年前有个出租车司机看上赵姝萍,想娶她,但他不想要闻萤,希望组建家庭后另外生个孩子。那时闻萤才七岁,身虚体弱常常生病,赵姝萍实在不忍心抛弃她,就拒绝了那个司机。

而石磊愿意接受她们母女,便不想她去酒店面对其他诱惑。

闻萤没说那么细,只说了赵姝萍对工作的烦恼,“那个石磊说了,有本事让我妈自己找,她要有门路进去,他就不拦着。”

郁素点点头,随后晃了晃她的手:“要不然,你找我试试?”

闻萤懵然问:“你?”

郁素弯起眼睛笑:“上次才跟你说我妈妈升了职,招兵买马不是很正常吗?”

下午第二节课后,晴空聚积乌云。

整个高三年级在各班班主任带领下,排队前往校礼堂参加动员大会。

或许考虑到大家平时够累了,眼见队形松垮垮地不成样子,老王走在最前头,装看不到。

其他班还走着规规矩矩的方阵,纷纷投来羡慕的眼神。

闻萤挽着郁素的胳膊,和她分享方沐海的笑话:

“方沐海有次自习课快睡着的时候,同桌往他嘴角粘了颗西瓜籽,伏在他耳边说‘方沐海,你中午吃饭不擦嘴吗?嘴上还有饭粒’,他居然舌头一卷,吃了进去!”

郁素惊愕:“真的啊?”

“是啊!然后更精彩的来了,他那个同桌伙同前后桌猛拍他的背,狂喊‘方沐海你怎么把苍蝇吃进去’,吓得他跳起来,呸呸呸地使劲吐。”

“哈哈哈哈!后来呢?”

“后来他把同桌揍了一顿!”

“是挺该揍的。”

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闻萤眼角笑出泪花,转头往后看。

走在最后一排的方沐海一脸无所事事,见她看来的脸上憋着笑,困惑地摊手耸肩。

闻萤捂住嘴,视线没来得及回撤,落向旁边隔了一个身位的林谨承。

长腿笔直,他双手闲然揣在裤兜里,不时偏头和身侧男生讲话。他还是那么好看,连走路的姿势都让人转不开眼睛。

可很快唤醒闻萤昨晚的记忆,她伤感地想,谁又能猜到那张英俊的皮囊下,藏着那么恶劣的灵魂。

从早到晚心神不宁。

上课回答老师提问遭遇大脑断片,别人一句话重复两遍才能基本听清,晚自习放学时,郁素拉住闻萤:“你今天不对劲,怎么回事?”

闻萤借口跑步,飞快溜走。

早恋果然影响学习,学校英明。

幸好她颇具先见之明地把手机锁进家里抽屉,否则必然时时挂念,拿起放下一百次都不够。

客厅的沙发上,赵姝萍半躺在石磊怀中,等他用牙签挑起切好的西瓜块,往她嘴里送。见闻萤回来了,石磊问她要不要一起吃,赵姝萍翻翻眼睛,没好气地说:“人家时间那么紧,我们干嘛打扰。”

闻萤置若罔闻,提着一口气跑进房间,反手锁门,从抽屉摸出手机。

亮起的彩色液晶屏空空荡荡。

试着给郁素发了条短信,确认手机正常,她盯着发了一会呆。

希望破灭,同时带走全身的力气。

她软绵绵地趴在书桌上,承认被昨天林谨承那声笑蛊惑了,总以为他会再打来,至少发条短信吧。

不然根本说不通他为什么笑?为什么不困惑?不反问?好像一下就听出了她是谁。

难道上次同路,给他留下了什么特别印象?

闻萤摇头,撑起手臂坐直,试图驱散那些芜杂的念头,却并不后悔昨天的冲动。

——起码,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胆小。

结束复习躺下后,闻萤转头看向阳台。

厚实的落地窗帘遮住玻璃拉门,外面的晾衣杆挂满洗好的衣服,林谨承那件校服上衣差不多干了。

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眨着眼睛,想起昨天晾起来时,灯下看去校服皱巴巴的。她踮起脚,鼻尖轻轻蹭了蹭衣袖,然后把整张脸埋进去。

他会不会知道她为此特意换了新的洗衣粉。

他会不会知道曾经闻过他的衣服,让她整个晚上怀着悄然的激动,仿佛四舍五入他们就有了某种关系。

他会不会……

他不会知道。

真傻。

手机在床头一角亮起,隔着枕巾,像宇宙深处一团发光的星云。

不争气地挤出几滴眼泪,闻萤没看就接起,吸吸鼻子,问:“喂?”

“闻萤?”

“对,请问你是……”

“你现在下来。”

“我?”

“带上我的衣服。”

你谁啊?

她揉揉眼,拿开手机一看。

林谨承。

楼道的灯这几天不巧坏了,包家迟迟没找人来修,闻萤打着手电走下五楼。

午夜零点,小街的夜晚还在沸腾。

街口大排档的生意红火,吆喝声随风传了很远,混入不知哪家窗口的麻将洗牌声和婴孩啼哭声,醉酒的年轻男人当街呕吐猝不及防地哭起来。就在上一周,这男人的女朋友吸嗨了走到街上撞了车,送去医院没救活。

连空气都是混浊的,尘埃在光下飞舞。

形形色色的人栖居于此,如同无数搁浅的船只。

所以他干嘛要来?

他该驰骋风浪,是大海的宠儿。

闻萤停在二楼再也迈不动脚,低头抠着身侧剥落的墙皮,心想算了,不下去了,你快走吧,校服在哪不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