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天微越想越惶恐,猛地跳下床光着脚丫往客厅跑去,一来到客厅就看到妈妈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就好像在琢磨着什么事情。
她的到来引起了妈妈的注意。
妈妈看了过来,孔天微下意识想跑但是及时忍住了。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糖果是你自己买的还是别人给你的?”纪伊白的语气冷淡,是生气的前兆。
纪伊白就觉得奇怪,女儿一直都很听话,就连自己为了营养均衡让她吃她不喜欢吃的蔬菜,她也会忍着不适努力吃下去,不让她吃糖果她就从来没有碰过糖果。
现在终于弄明白了,原来都是因为那个小混球。
都是那个小淘气带坏了她的女儿。
以前女儿根本就不会说假话,现在居然都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了。
一定都是高家小子教的!不然她的女儿怎么可能会变得这么不乖!
孔天微也看出来妈妈生气了。
她很想像以前那样,只要妈妈一生气就什么都妥协了。
可是她又不想再像以前那样。
必须要做出一些改变。
“是我自己买的。”
啪!
纪伊白猛地一拍茶几,尖锐的声音骤然飙起来,“还在撒谎!是不是又是那个小坏蛋教你的!我就不该让你跟他玩,看看你跟他走近之后你都学会了什么,偷偷吃糖导致蛀牙,还学会了向你的父母撒谎!”
孔天微的眼眶在妈妈用力一拍茶几的时候就又湿润了。
她在努力忍住哭意,即使眼泪已经开始往下掉了。
她早就该意识到,她的抑郁症只是减轻却从来没有痊愈,时时刻刻都会随着的情绪变化加重或减轻,不管是前世还是重生后。
“又哭!我现在算是明白你的伎俩了!他教你的是吗?是不是他告诉你的,只要你哭一哭,装一装可怜我们就可以既往不咎了?孔天微,我告诉你!这次不可能!撒谎是不可能被原谅的错误!”
纪伊白也不愿看到女儿的眼泪,担心看到女儿眼泪汪汪的已经会心软,所以说话的时候都别过脸。
不是的……不是妈妈说的那样的……
“这次你能因为一件小事撒谎,以后是不是还要撒更大的谎?我警告你,你再也不能去找高玉树玩了,我见你跟他玩一次我就去找他家长投诉一次!让他爸妈看好他家那个不听话的儿子,少来缠着我家女儿!”
孔天微没有吭声,纪伊白还在继续训话。
“你听到了没有!如果你去缠着他要跟他玩,那我就罚你关禁闭,幼儿园也别去了,就在家里好好反省错误!”
不……不可以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这样是不对的……
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说话,给她鼓励打气:勇敢说出来啊,有什么不敢说的?有什么好怕的?
如果这次妥协了,那以后就跟前世那样,跟高玉树再也没有交集了。
这样的未来,是你想看到的吗?
“不……”她动了动唇,吐出一个字眼,狠狠抬起头,红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妈妈,“不对的,这是不对的……根本就不关他的事,不关他的事!”
纪伊白顿时怒火更上一层楼,真是反了反了,不仅学会撒谎,现在还学会顶嘴了!
“你……”
“所有事情都跟他没有关系!他只是在陪我玩游戏,是我想吃糖果,是我一直找他要糖果。他提醒过我一定要刷牙,是我忘记了是我自己不注意。跟他一起玩,我真的很开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我不能吃糖果,我喜欢的东西妈妈从来不给我,我想做的事情妈妈从来不让我做,我真的好难受,难受到好像要死了一样……”
前世好像跟现世重合了一样,孔天微死死的捂着胸口,仿佛心脏病发作疼痛难忍。
只有孔天微知道,她不是心脏病,而是抑郁症。
又来了。
这种所有通往心脏的血管被堵住了的感觉,心脏好像要炸裂开,如果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解脱了?像她这种失败的人就不应该存在吧?
[什么神童啊,读个研究生都能被劝退,真是差劲儿!]
[以前的成绩都是造假的吧!?这么努力学习也才考上重点大学,也算不得什么神童嘛!]
[抑郁症?那是什么玩意儿?找不到借口就拿一个莫须有的病出来当挡箭牌?你真是丢你爸妈的脸!]
[天微,爸爸妈妈对你很失望……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
走开,不许说了……
周围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全世界就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视野里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非常扭曲,世界变成了异度空间,满眼的妖魔鬼怪,朝她呲牙咧嘴张开血盆大口。
本来还在责怪女儿的纪伊白快被女儿的反应吓坏了,慌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往,猛地从沙发起来跪在地板上,抱起女儿,“天微……天微?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别吓妈妈!”
她不知道女儿到底怎么了,但是脑子里莫名地好像……曾经有过这么一个画面,头发斑白中年时期的自己抱着血迹斑斑的女儿,女儿生前最后一句话是‘妈妈,我真的好难受,我难受得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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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伊白不出声,显然还在赌气。
“其实那个小男孩也没有我们想的这么坏。”孔阳州突然转移话题。
“哼,不听老师的指挥,就在刚才他还在扰乱别人玩游戏,跟老师对着干,之前还偷拿了自己父母的手机出来玩,你说他不坏吗?”纪伊白倒是对高玉树这些坏事记得一清二楚。
孔阳州笑了,“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们家女儿不也偷拿过我们的手机吗?那我们家女儿也是小坏蛋?你没有注意到刚才我们吵架的时候,他突然走过来吗?”
丈夫这些话让纪伊白找不到反驳的点,但要说刚才那个小男孩走过来找天微,这还能有什么深意?
“不就是想找我们家女儿玩吗?小孩的一个小举动,还会有什么深意,你也不要把小孩想的太复杂了,小孩子懂什么。”纪伊白嗤笑。
孔阳州也笑,笑的有点无奈,“你敢说,如果他刚才没有过来,你不会跟我继续若无旁人地吵下去?而且还是当着天微的面吵。我都后悔了,我们吵起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照顾到天微的感受。”
纪伊白闭着眼睛想了想,突然不说话了。
下午四点半,儿童节活动结束,孔天微小背包里空空的,什么奖励都没有拿。
因为父母在一旁看着,她就算玩游戏胜出也没有心情挑选奖励,她想要的父母不会让她拿,拿她不想要的也没什么意义。
回去之前还要集合一下,孔天微被夹在爸爸妈妈中间,总是想找找高玉树。
找了一会才发现高玉树站在一个姐姐的旁边,那个姐姐好像是临时保姆,在高玉树的爸爸妈妈很忙的时候过来照顾高玉树的。
保姆姐姐对高玉树赔着笑脸,似乎是想帮高玉树拿包。
高玉树拽拽地包着小书包,不给。
保姆姐姐好像又哄了好一会,但高玉树根本就没理保姆姐姐,倒是在发现她的目光之后,他呲着牙笑的很调皮。
孔天微也扑哧一声笑了。
“天微,笑什么呢?”孔阳州听到女儿的笑声,揉了揉女儿的头发。
孔天微摇头,仰着头看向妈妈。
也不知道妈妈是不是生气了,从集合到现在就没有说过话。
还是不喜欢她跟高玉树接触吗?
孔天微有点失落,她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喜欢跟高玉树一起玩,可能是因为觉得他们有相似之处,也可能是因为她其实心底一直在羡慕着他,想成为他这样潇洒自在活着的人。
只是因为妈妈不喜欢,她要连她的喜好都要克制吗?
可是前世她已经吃够这种苦头了,也尝到了苦涩的后果,这辈子,真的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为什么就不能学着强硬一点呢?
原来光是改变测智商的结果是没有多大用处的,归根结底,其实还是她自己要做出真正的改变。
不要再总是屈服于妈妈的控制了好不好?走出来好不好?
回去的路上,气氛压抑。
孔天微在想事情,爸爸妈妈似乎也在想事情。
她想了一些前世的事情。
其实很多人只知道她一个神童一路跳级,成绩优越,先后考上了重点大学和重点大学的研究生,最后却被劝退。
大家都觉得这是‘伤仲永’的现代版,她只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可是孔天微很清楚,不是的,根本就不是的。
这条路从一开始就错了。
像一个提线木偶被家长控制着一举一动,做的所有事情都不是自己喜欢的,生活中没有一件事能让她开心。
别人眼中她从起跑线开始就遥遥领先,只有她自己她有多失败。
自从被发现是高智商儿童,她就没有再为自己而活过。
她的成绩其实一直都很优异,被劝退不是因为她变差了或者智商倒退了,而是因为她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已经无法再进行正常的生活,更别说是高强度的学习。
因为很多人对抑郁症缺少认知,她的父母后来遭受她被劝退的各种打击,对她的治疗也不积极,于是病症越来越严重。
最严重的时候,孔天微觉得一睁眼就看到一条黑暗的路,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希望,家里的水果刀就横在手腕上,只要划一刀,她的眼前似乎就能出现一片光明。
死变成最后的救赎。
但她每次都以坚韧的意志力压下了自杀的念头,只是因为想到她死后,父母要怎么办?他们只有她一个女儿,二十多年的希望全部压在她身上了,她不仅要自杀还要指责他们,他们一定会崩溃的。
有一次她真的受不了了,于是写好了遗书,准备好一切,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眼泪止不住地流,根本不知道是为什么而哭。
最后还是藏好了那张控诉着她这二十多年人生的遗书,擦干眼泪继续苟延残喘地活着。
前世,到死为止她都没有对父母说过她抑郁症的病因,更没有控诉过多年以来木偶般的生活。
她连踏出第一步去控诉父母多年来的控制都不敢,根本就没有资格去追求自由。
孔天微终于明白前世她是为了什么而哭。
哭她这么一个懦弱的人,连反抗都不敢,活该过不上想要的生活。
在为她是一个天才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