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寒丘仰头看路线,过站了。
他比她早两站下车。
五站后,车厢门打开。
她没动,先转过头看他。
陈寒丘点了下头,和她一起出了地铁站,看她重新戴上口罩和帽子,将自己藏起来。
“你也住在附近?”她的语气听起来很高兴。
“嗯。”
说着话,他们走出地铁口。
藏在宽大校服里的女孩子指了个方向,说她家不远,很快就到了。
说着,她挥挥手:“我走啦。”
陈寒丘站在原地,看她走出去几步,在路边停了一下,再继续往前走,又停下来,仰头看晃动的树梢。
她在看什么?
他也仰起头,看她看到的世界。
忽然,那道纤细的身影转过身。
她摘下口罩,弯着眼对他笑:“陈寒丘,明天见!”
说完,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他看着她走远,走到拐弯处再也看不见了,转身回了地铁口。
或许买不到新鲜的菜了,他想。
-
春游后,东川入了夏,天越来越热。
夏季白昼长,陈寒丘在学校里留得比平时晚。这个点,家里太暗,没到开灯的时间,看书或是写作业都不方便。
他每天最后一个关好门窗离开,再骑车回家。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周。
四月末,明天是五一假期。
铃声打响,教室里的人渐渐散了。
施翩收拾完书包,转头看了眼,他还在写作业。下课也作业,放学也写作业,那他在家干什么呢?
在家不写作业,又不理她。
她不高兴地噘噘嘴,准备回家去。
走到后门,撞上一颗鬼鬼祟祟的脑袋。
戴着眼镜的男孩子见到她,慌乱地缩回头,匆匆跑走了,一副心虚的模样。
她没多想,想着刚刚的画发了会儿呆。
今天画得晚,这个点学校里没什么人了,慢吞吞走到拐角,听到两个男生说话。
“我说了,他每天都最后一个走。”
“家里穷呗,学校还能开空调。”
“看看他今天留到几点。”
施翩停下来,有些困惑。
他没有开空调,没有开风扇,甚至都不认识他们。
不过人就是古古怪怪,她不去想为什么。
画得好累,睡会儿在回去吧。
这么想着,施翩又返回教室,和司机说了一声,便自顾自地睡下了。陈寒丘刷完一张卷子,抬起头,看到前座的女孩子。
再看时间,下午六点,这个点又在学校睡觉。
窗帘没拉,光从外面照进来,她在脸上盖着帽子。
陈寒丘看了眼教室上方,没开灯,她不想打扰他写作业,所以没拉窗帘,盖着帽子也不怕热。
他拉上窗帘,打开位置的上方的风扇。
六点半,陈寒丘盖上笔盖。
“施翩。”他喊她。
没动静。
他只好走到前座,站在过道上,倾身过去,屈指轻扣了扣她的桌子,又喊了一遍。
“施翩。”
帽子下的脑袋动了动,那只小手摘下帽子。
小狐狸露出娇憨的面庞,茫茫然地看他一眼,揉揉眼睛,咕哝着几点了,再去看天。
还亮着,不算很晚。
陈寒丘:“我要回去了。”
施翩:“哦,我也要回去了。”
“困就回家睡。”他说。
她看他一眼,嘀咕:“我才不困呢,我是在构思,你懂吗?”
陈寒丘:“……”
算了,天才说什么是什么。
陈寒丘关了电源开关,关上门窗,出去时走廊上已没有施翩的身影。他下楼去车库骑车。
骑出一段路,看见昏暗天色下的身影。
单薄的女孩子,独自走在校园小道上。
她走得很慢,停一会儿走一会儿,那颗脑袋从不肯安分,东摇西晃,轻易被眼前的一切吸引。
稍许,她仰头看了看天,忽然摘了帽子。
快七点,天已经暗了。
女孩子的黑色长发散落下来,重新束起,露出纤长的颈。
陈寒丘按下刹车,从车上下来,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她身后,经过操场,几个训练到很晚的体育生看见施翩,他抬眼,静静和他们对视片刻,那群人便散了,没再接近她。
一直到校门口,她刷卡出门,坐上等了很久的车。
陈寒丘看着车驶离,重新骑上车,骑出校门拐了个弯,在小巷口停下,喂了两只猫,再离开。
晚风吹过来,少年的眼睛在夜色下闪闪发亮。
-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
五月的最后一个周六,午休时间。
窦桃吹着小风扇,问施翩:“晚上去不去看电影?一起吃晚饭,直接去电影院。”
“几点?”施翩想了想,“我去电影院找你们。”
窦桃:“又留在这儿画画?”
施翩:“嗯嗯嗯。”
陈寒丘听到两人的对话,瞥了眼点头的女孩子,拿起卷子去办公桌找熊相国。
中午,烈日炎炎,走廊山空无一人。
走到办公室门口,正准备敲门,他听见熊相国在说话。
“也不知道哪个孩子写匿名信,说陈寒丘周六故意不回家,浪费学校的电。这话说的,学校不就是给他们学习的,我想着也不要太晚,错过吃晚饭,就溜达去看看,什么故意不回家,人家就是热心帮助中文不好的同学,一起学完就走了。”
陈寒丘收回手,轻轻垂下眼睫。原来是这样,难怪她每周六都留下来,一会儿要开风扇,一会儿热得要开空调,每当窗外有人路过,她便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出去,似是在问他们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只有傻子故意不回家。
他想。
陈寒丘拿着试卷的手垂落,侧头看天际灼眼的太阳,那么亮的光,也无法照亮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
小公主却提着灯,走到无人、黑暗的角落里。
她的眼睛比灯还要亮,说我们以后就是好朋友啦,说陈寒丘我们一起吃饭吧,说陈寒丘,明天见。
他收回视线,不再看太阳。
这一天放学,教室又只剩施翩和陈寒丘。
女孩子哼着小调,笔在纸上画出标准的圆,像是圆规画出来的,层层叠叠地画了许多个,她停下来,咕哝了句什么,听不太清,把笔一放,就不画了,懒洋洋地趴在桌上。
“施翩。”他喊她。
她转过身来,支着下巴往他桌角一靠:“干什么呀?”
陈寒丘看着她略显困倦的小脸,轻声说:“以后放学,按时回家。不按时回家,就要负责关门窗了。”
她微微睁大眼:“你不帮我关啦?”
“我要去图书馆借书。”他语气自然,“顺便在那里写作业。”
女孩子瞧了他一会儿,咕哝:“知道啦。你真的去图书馆吗?图书馆大不大?我也能进去吗?”
她一脸新奇,是他见惯了的可爱模样。
他没办法拒绝她。
陈寒丘:“能进去,我有借书卡。”
施翩哦了声:“那你带去我。”
他应:“知道了。”
“那现在就去吧?”她眨眨眼。
五月的最后一个周六,陈寒丘没有留在学校里。
校门口,他看着施翩让司机先回去,再看看他的自行车,没有后座,便自己去路边扫了辆共享单车。
“走吧?”她语气轻快,似乎真的是想去图书馆。
陈寒丘嗯了声,瞥见她帽檐下跑出来的发丝,手指有点痒,顿了顿,他握紧握把,踩动踏板。
“走了。”他说。
-
吃饭的点,图书馆人不多,陈寒丘挑了避开窗边的位置,安静地开始刷卷子,偶尔抬眼看施翩。
她第一次来东川图书馆,正在乱晃。
晃了一圈回来,手里拿了几本画册。
陈寒丘刷完一张试卷,抬头看见她得意的小脸。
小狐狸翘着唇角,眼梢挂着笑意,桌下的小腿也晃来晃去。
什么事这么高兴?
正想着,她忽然推过画册。
“好看吗?”
纤白的手指点了点其中一幅画。
陈寒丘低眼看,一幅抽象画,用色大胆,线条奇异而流畅,没见过的图形在画中变成了合理。
画中,星星陨落的那刻,向宇宙散发出最后一抹光芒。
这幅画,叫《陨星》。
画下一行小字——
天才画家liz新作《陨星》上月在国家美术馆展出。
liz,liz。
陈寒丘想起春游那天看到的英文名字,也是liz。
“我看不懂。”他收回视线。
施翩睁大眼,小声道:“你骗人,上次给你看明明看懂了。”
他嗓音淡淡:“上次瞎蒙的。”
“……”
小狐狸一嘟嘴,不理他了。
陈寒丘又写完一张卷子,看了眼时间,再看对面,她还是闷闷不乐的模样,摸了摸肚子。
“陈寒丘,我饿了。”她闷声道。
他一顿,低声道:“liz很厉害。”
小狐狸的眼睛蹭的亮了:“真的?”
陈寒丘:“嗯,但她看起来有点孤独。”
她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他拿过画册,找到有《陨星》的那一页,指着那抹光芒说:“星星的光给了宇宙,她自己就熄灭了。”
施翩安静了一阵,眨了眨眼睛。
她快活地收起画册,雀跃道:“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陈寒丘微顿:“时间可能来不及,我一会儿要去兼职,让司机来接你,回家吃吧。”
她困惑道:“每个周六都去吗?”
陈寒丘:“还有周末。”
“难怪你没空理我。”她看起来并不难过,“好吧,那我先回家啦。”
陈寒丘松了口气,整理好书包,走出图书馆。
司机过来还要一阵,他陪她一起等。
夏日的晚上六点,天还亮着。
施翩躲在树荫下,歪头看陈寒丘:“你快去吧,不是还要吃饭吗?不用和我一起等。”
“还不饿。”他说。
女孩子小声应了,低下头去,看了会儿树边的小草,又抬头看他,托着那张漂亮的小脸对他笑。
她问:“下次还能一起来图书馆吗?”
他低下眼:“为什么不回家?”
是在家里不开心吗。
他不知道怎么问出口,这个问题太私密了。
又太近了。
她想了想,说:“我和liz一样,也是孤独的小女孩。”
陈寒丘:“她是小女孩?”
她点头:“她生活得很好,只是偶尔的偶尔,心里有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孤独。”
说着,比了小拇指指甲盖的大小。
陈寒丘:“你呢?”
施翩呢?
夕阳的余晖从叶子缝隙间掉下来,她莹白的小脸被染成橙色,淡淡的橙,温柔浅淡,琥珀色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她慢吞吞地说:“她现在有好朋友了。”
她将大拇指往上移了一点,移到小拇指指腹的中间。
施翩的孤独,比liz要更少一点。
初夏的晚风吹过来,经过黄昏,经过绿荫。
扬起少女的长发,吹过她亮晶晶的双眼,途径少年垂落的眼睫,看到他藏在眼底的温柔。
许久,车在路边停下。
女孩子起身,往前跑了几步,又转过身,眼睛弯成月牙,用力朝他挥手,大声喊:“陈寒丘,明天见!”
作者有话要说:女鹅:翘起小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