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13—15章

……

徐晟听说了堂妹的转述的亲身所见也不禁讶然,半晌才道:“赵娘子竟是如此刚性女子!孤见那沈状元也是一表人才,人品尽然如此卑劣!”

徐晟却又转而叹道:“但是世上从不缺少这沈俊这种人。”

明霞郡主道:“点沈俊当状元,还不如让姐姐当状元呢。虽然我只听懂了十之二三,却也觉得好厉害。”

徐昀道:“我当初在船上见她教子读书,无需书册,信口传授,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便觉不凡。因知沈状元新娶之事,只怕她受不了,才告知妹妹,妹妹帮她,也是还了她对我的救命之恩了。”

徐晟笑道:“还让孤见到这样一位女中诸葛。虽是女子,她若进京,不如招为堂妹的门客,孤也好空时便来听听。”

徐晟东宫有不少门客,但是他若招一个女子去,绝对要起动荡,而她这样刚性的女子又不可能招来为妾。

明霞郡主笑道:“好呀!我有母亲留的红衣女卫,再多个女中诸葛的赵姐姐,我可威风了!”

……

赵清漪没有想到自己运气不错,心想有这样的靠山,沈俊怎么说也不敢动她了。虽说她不知朝中之事,但见太子绝不是酒色草包,显然他的态度可以看出和英亲王府关系不错。那她虽难入官场,但当个谋士还是能得到的。不为自保,她才不和他们讲那么多呢。

翌日,明霞郡主前来送行,并带了两个东宫侍卫,明霞郡主转赠了徐晟给的五百两银票,赵清漪也收了,这个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乘船南下,不日至临安,又租了马车返回白沙镇。

赵怀方见到赵清漪时吃了一惊,这两个月,他心情一直很好,女婿弟子成状元了,他一辈子止步秀才,却能教导出状元来,足令他一生扬眉吐气。

赵怀方却听女儿陈述了沈俊攀附另娶的事实,及她已和离的事,不禁痛心疾首,差点吐血。

但是他听她的具体和离过程跌宕起伏,又大快人心,赵怀方又平静下来。

“所以,你和离是你坚持的?还是皇家郡主和开封府尹帮了你?”

“对,不和离,我必死,还要全那畜牲个有情有义的名声。左右是个死,我才打算拼命,幸有郡主怜惜相助。但女儿唯恐沈俊和王尚书对父亲不利,才赶回来告知,并请父亲、母亲和大哥一家去京城。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想办法买个院子一家人住,我也能寻了一个谋生的营生,将来授予大哥,我们一家便可在京安居。”

赵怀方道:“那吏部尚书岂是好相与的,在京我们如何能安居?”

赵清漪道:“我已傍上英亲王府,只要我们谨持本份,王尚书也不能任意欺凌。英亲王就是郡主的父亲,王爷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太子殿下与郡主也是极好的。”

赵怀方一阵激动,却还是不信,因为太没道理了,赵清漪这才将原因简要道来,赵怀方根本不相信女儿,女儿虽读过书,那里能得皇家看重当门客了。但是当赵清漪叫来东宫侍卫出示令牌时,不得不信,但想她出嫁已十年,少在身旁谈心,他有所不了解也是有可能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十年?

赵怀方一介秀才,到底也有见识一下皇家的心,也是怕留在家乡真被报复。是以召了儿子一家和妻子,告知他的决定,一家进京。

赵清波灵性不足,倒是听话,而其妻也是想去京城看看,听说有谋生之道,她一个儿媳也不来当出头鸟了。

于是一家安排赵李氏的娘家管理赵家的百来亩地,每年交租银就好,而祖屋房子也由其娘家看守。也防将来还乡之用。

趁赵家安排这些事时,赵清漪回了一趟李家庄,见到了沈大良一家,也说了和离之事,又提及沈俊在京瞒着新娶之妇家世如何显赫,包括未婚先孕都说漏嘴了。就当着沈家三个媳妇的面。

她也颇为不舍从前和大房的情谊,但是今后她也不是沈家媳了,大房一家听过后不胜唏嘘。这再会读书,却是忘恩负义,奈何呀。

方氏更有底气和三个媳妇说话了,对自己的儿子在儿媳面前自信起来。

赵清漪不以和离为耻,所以越多人知道,她就越安全。相信这样的八卦很难有妇人守住嘴。

赵清漪再以和离书为证,到县衙重新办理户籍,有太子东宫侍卫的令牌,依律给沈智云办了户籍,因为女户是无父无夫无子才能办。

赵清漪将沈智云改名为赵纯,字雅厚,意为纯正雅厚。顺便给那小丫鬟碧草收为义女,赐名赵悦,碧草感激涕淋。

半个月内,赵家就办完了一切事务了,准备进京。这个时候,赵清漪还是意外地看到了沈忠的身影,还带着两个生面孔。

赵清漪心想:沈俊一定不甘心,这时派沈忠来江南,是真有意动手?

赵清漪不禁有些担心,要是路上下毒手,到时没证据,也是拿沈俊和王尚书没有办法。

沈忠是沈俊派来打听老家的消息的,原是要制造一点赵清漪这十年来在家乡有些个男女出轨不贞什么的。那么就可以降低他另娶之事的道德指责了,家中妻子不贤不贞,丈夫气愤之下另娶很正常。

他在京为官,名声很重要。但也是不容易瞎编的,要些准备,徐徐图之。

赵清楚暗暗跟踪沈忠一伙,看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因此返京之事缓了一缓。

沈忠去沈大良家透露这个意思,以重利诱惑时,沈大良家开始时犹豫了,他们很清楚,赵清漪根本就没有奸夫或不孝不贤。这些事还是违背良心的。

可是钱实在太多了,他们不得不违背良心,于是他们在村里传赵清漪勾三搭四的消息。也约定将来时机成熟进京去所谓揭发。

另一边,东宫侍卫李济年和曹靖不禁催促她,因为徐晟对她极为看重,希望她早日安然进京。

待到八月初,赵清漪才带着一家北上。

到八月底时,一路风波的赵家人才抵达东京,东京城经过几代积累,其实目前的人口已超两百万,而从前的内城城墙已如虚设,城市早已扩散至四周,往来商埠繁华,绝非乡下小镇可比。

赵怀方激动的泪流满面,他还是少年时来父亲来过一次东京,那也是他父亲唯二一次来东京。赵怀方知道自己是个小秀才,当官无望,若是流落东京蝇蝇苟苟定也是一个穷酸秀才罢了,不若和父亲一样安定在乡下,好歹过得小康。

明霞郡主出面,带他们到了一所离英亲王府大约两三里路的素雅宅院,占地与官宦人府邸相比不大,统共不过四百来坪,但是绝对不是东京平民住得起的。屋子共有三个小院,并且是两层或三层的建筑。早在北宋就有能力建筑多层建筑了,只是不像现代那么夸张,这也使得城市能容纳更多的人口。

明霞郡主带着赵清漪介绍屋子,以她的身份虽然有礼貌,却也没有太将她的家人放在心上。

“都是临时准备的,下人是我母妃庄子里挑来的一户人家共有六口人,再买了四个丫头,也就调教了一个多月。简陋之处,赵姐姐别见怪。”

赵清漪知道以现在来说,这是很不错了,自己还没有真正为“主公”创造价值呢。只有用实力,“主公”才会觉得她封郎居胥都使得。

“郡主如此说,真是折刹我了,我们一大家子,都仰仗着郡主呢!”

明霞笑道:“不必如此见外,不过有件事,我倒要和你说一说。”

这两个月,沈俊和王薇都极力在做洗白之事,但施粥赠药,修路铺桥,又有有心人在百姓中作托,一来二去,名声就好了。流传于百姓间的沈俊忘恩负义另娶之事,也就受到很多质疑,而也有不少人在东京刻意抹黑沈俊原配妇德,体谅他是不得已。

赵清漪朗朗一笑,说:“多谢郡主相告,不过,我早也料是如此。”

明霞郡主笑道:“姐姐还是小心些好。你们还要安顿,我也不多相扰,改日再与姐姐聚聚。”

李济年也道:“赵娘子,我等也要回去复命了。”

赵家一家子恭送郡主出府,直到看她上轿后离去,才回院子。

嫂子赵王氏兴奋地说:“那是郡主娘娘呀,跟个仙女似的。她与我们小姑子这般好呢,真是天大的福气呀!”

赵怀方和赵李氏也是压抑不住激动心情,还是赵清漪岔开话题,带了大家进屋。再有下人来拜见,由李升一家领头,这是李王妃庄子里来的佃户,赵清漪不禁满意。因为李王妃要是真送体面下人来,以他们一家的来历不是奴大欺主吗?可见李王妃深谙其中的道理。

赵清漪赏了他们一点见面礼,谢恩后先安顿再说。

赵清漪将中间最大的院子给两老住,自己与儿子、义女住在东院,而大哥一家老小则居西院。今后内院管家之事先交给嫂子,赵李氏到底是快五十岁的人了。

李王妃道:“你倒是刚烈性子,可你这么做,得罪的人就多了。”

“是以草民正打算赶回家乡,通知父母,总要思考一个保命方法。”

明霞郡主奇道:“对方有权有势,你有何保命之法?”

赵清漪道:“迁居到东京来,光明正大以被沈俊欺辱的前恩师身份生活,阳谋克阴谋。”

李王妃道:“但你们何以谋生呢?”

赵清漪回道:“便不种地,我也有谋生之技,先接了他们进京再说,沈俊若再敢伤天害理,我拼了一条命告御状。”

李王妃不禁好笑,但想她大约也不是玩笑的,又有几分敬佩。

“不过此次亏你们去见的是开封府范大人,若是其它官员,只怕又难说了。”

“草民也听说了范大人是个好官。但原想以性命为代价促使范大人为我洗冤,没有想到有郡主出面,我能保全性命。郡主对我恩同再造,草民定当结草衔环。”以性命为代价是虚言,她原是想在以妻告夫之后,在收押时逃跑的。

李王妃哈哈大笑:“赵娘子不必如此,这本是你结下的善缘……”

明霞郡主笑道:“赵大姐,你在进京路上救过一个人,是不是?”

明霞郡主笑着将事情原委说了,赵清漪讶然,想起徐昀,不过当时他称姓李。

一路上他们私下交流却是不多的,只不过路上诸事都是她打理的。他受伤换洗衣服也是她洗的,吃食是她料理的,而伤药也是她准备的和换的,有两天内服的药是她在客店煎的却让大郎给他送去。

那个徐昀还有这样显赫的身份?

赵清漪听后道:“草民倒是眼拙,不知世子爷的身份,只怕多有失礼之处。”

李王妃道:“只是这不知才是难得。”

赵清漪道:“不瞒王妃郡主,当时我们也收了世子爷一个斑指,草民当真无地自容。”

明霞郡主笑道:“那你将斑指还来。”

赵清漪不禁干干一笑,没有回答,沈智云想说,赵清漪拉了拉他,摇了摇头。

李王妃邀请她去后花园一游,因是觉得她个性刚烈,颇肖自己,再有救爱子之命的前因在,李王妃却也甚是礼遇。

在这寸土寸金的东京,英亲王府后花园也有三十四亩地,十亩荷塘此时景致正好,李王妃和明霞郡主带了她们母子到了赏心亭中。

赐座饮茶,因李王妃相问,赵清漪也不禁说起南方风物,原主最熟悉的还是四季农事和租子,李王妃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李王妃年轻时本也不是在后宅的,那活脱脱的比明霞郡主还骄傲,带着一队红衣女卫在边疆重镇直来直去。李王妃还能问民生的关键之处,不知不觉赵清漪想到前世的前世作为国学教授,研究北宋文学,还研究王安石,少不得了解他的生平和赫赫有名的王安石变法。

其中也有与农人息息相关的,她说起民间借贷之事,不禁点及王安石的青苗法的目标的伟大光正和操作上被官员曲解上下其手的弊端。

她想起自己在穿越前偶尔也看过一部穿越小说《新宋》,谈起主角的外包业务的改良青苗法。

“这样操作比之原青苗法倒是减少了几点缺陷,但仍有一个大缺陷。前朝在财政上就有极大的弊端,无法形成数目上的财政,缺乏这方面的人才,空有兵书十册,无一战之将,也不过空中阁楼。一个朝廷就像一个大家庭,如我操持沈家,我需计算我地上有多少产出,家中每一口人每天要吃多少,冬季夏季有所不同,而孩子们随着年岁的增长食量也有所不同。是以要对每年的开支做好预算,并且我还得计算我一年内要干多少活,我才不至于让家中有人饿死。诗书之雅,人之所好,但是庶务却是一个家的根本。一个小家尚且如此,社稷之重,可见一斑。王安石变法需用绣花的精细,他却用打铁的力道,岂能不败?”这些根本就是历朝历代的弊病,不是北宋一朝。

李王妃讶然,道:“这些是沈状元教你的吗?”

赵清漪道:“他素来瞧不上我,如何会教我?但家父、祖父、曾祖父是秀才或举人,三代积累,家中藏书颇多,我看过一些史书。持家十年,干农活时也是累着时,想想这些事,打发时间。”

明霞叹道:“原来赵姐姐不但言词敏锐,字写得好,还通读史书,我是真的佩服。”

赵清漪笑道:“说来渐愧,赵某有意卖弄,只因我欲南下接来父兄,我虽有拼命之心,但也怕恶人防不胜防。草民倒起攀附之心,以图自保……”人家穿越男主以改良青苗法引起满朝的惊艳,她这改良的改良更优于穿越男主,在这个时代怎么也不平凡吧。

明霞哈哈大笑,说:“赵姐姐,这话你怎么直说出来?”

赵清漪道:“草民有此心已无地自容,对郡主这样光明磊落、侠义之心的女子,草民扭捏作态,却是辱没了你。”

明霞郡主甚是高兴,她这辈子想攀附她的人不知凡几,但是多有丑态,偏这位君子坦荡。

忽听一声朗笑,说:“听赵娘子一席话,令孤毛塞顿开呀!”

却见两个俊美的青年男子,一穿白袍,一穿紫袍过来,一个气度高华、温文尔雅,一个冷俊刚毅,身材修长。

赵清漪均是不识,但是对上那紫袍男子的眼睛就认了出来,知他就是当时易了容的徐昀。

“太子哥哥!哥哥!”明霞郡主上前挽住徐昀的手臂,问道:“哥哥不是还在休养吗?怎么过来了?”

赵清漪听到还有太子,虽然这在古代是扑街率极高的职业,但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草民参见太子殿下,参见世子爷!”

“平身吧。”太子徐晟提起袍角进了亭子,李王妃也站了起来,徐晟笑道:“婶子就不必多礼了,孤原是听说昀弟受伤才过来看看,没有想到遇上这样的趣事。”

徐晟看看赵清漪道:“这位娘子面生得很,孤今日听你一席话甚有感触,不知如何称呼。”

赵清漪揖手道:“草民姓赵,名清漪,草字子净,两浙衢州府人士。”

徐晟笑道:“赵娘子倒也有趣。”她自称草民,而不是民妇,还有字。

赵清漪微微一笑,未多语,李王妃见她虽仍以男子之礼回太子,但是不卑不亢,无急切攀附之心,不禁也觉她气度不俗。

徐晟素来有仁德之名,今日在叔父府上,也无架子,却问:“孤听你点评前朝变法之事,倒是通读史书。”

赵清漪笑道:“草民在王妃、郡主面前狂浪,倒教殿下见笑。”

徐晟笑道:“你当真是自己对前朝之事有些看法?”

赵清漪道:“草民瞎想,对与不对,却是两说。”

徐晟说:“孤听你对前宋青苗法还有未尽之语,孤愿闻其详,不知赵娘子可愿赐教?”

赵清漪道:“草民不敢。不过些乡里巴人的想法,太子殿下当个笑话听,也是草民的荣幸。”

徐晟静待下文,赵清漪也不客气,为了生存和任务。

“方才谈及青苗法,与草民谈及的改良青苗法。但这改良青草法初推行应有些成效,弊端却也不少。首先,因为朝廷只是监督方,执行官员毫无政绩压力,那么只怕他们会推诿,官员养成怠政习性。一方面,中下等户有借贷的需求,一方面民间剩余资本有求息的动机,因此在地方上资本未必愿意介入青苗贷的业务,毕竟利息较低且借款人的风险程度较为令人不安。于是,在地方是很难彻底执行,所以这种改良青苗法很难在最需要它的地方推广。”

徐晟性资聪颖,虽然听到如“资本”这样的词有些生僻,但是汉文的魅力就是望文会义,他也基本猜对。

徐晟道:“听你之言却有几分道理。可是民间高利贷却是无法查禁的。”

赵清漪笑道:“殿下也是真知卓见。”

徐晟道:“要借钱的自然是有急用的穷人,真的查禁了,穷人连缓口气的机会都没有。青黄不接时没有钱,恐要误农时。”徐晟少年时就学习政务,还看过前朝史集,看得出来当司马光废除了所有新法之后,前朝朝廷很快重新进入困境,内忧外患下亡国。

赵清漪道“不错。但是穷人资产很少,还款能力低下,信用极低,不是他们不还钱,而没有钱的话杀了他们也没用,自然就会拖欠。因此贷出者的钱就会断流,一断流,钱庄无法经营,全是呆账烂账,钱庄都倒闭了,朝廷的变法就胎死腹中。这还是有良心的钱庄。但是实际操作中应该另一种情况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