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念奴娇(21)

乱臣 蔡某人 4531 字 7个月前

“饿了罢?这离淝水不远,我让人给你烤了鱼,缺油少盐的,将就些?”晏清源一副好心肠口吻,却摸到她湿热的袖口,归菀别过脸时,有一阵风过,吹得她青丝飘起,自晏清源面上轻轻扫过,微生痒意,他嗅到那股幽香,嘴角不由又笑了笑。

眼见到戌正时分,天又黑得早,归菀抬头再看,借着朦胧月色,远处,一座青灰色的城廓,就从山坡侧方稍稍探出头来,女墙隐约可见,她站在小陵上,被强劲的晚风吹得几乎立不住。

爹爹同顾尚书顾夫人,就在那座城里呀!

窗子底下所种芭蕉,已叶大成阴,正是枕上听一夕秋雨的好时候,只是霜风已起,爹爹可记挂着自己?爹爹是否知道自己落入了燕军手中?

归菀两眼迅速聚了泪,迎风洒了,身子颤如枯枝最后一枚残叶,再来一阵风,便将她携裹去了。

晏清源在她背后玩味看了半晌,这才过来听那罗延回禀扎营的琐碎军务,事了问道:

“卢静人呢?”

“在帐中老实趴着,只是还不肯吃饭,看来是撑不来几天了。”那罗延说的心虚,自觉办砸了差,忙补描抢救,“能想的法子都想了,世子爷也知道,这种死要面子的读书人,一心找死,谁也没办法。”

晏清源不屑一笑:“是么?一个卢静就难倒了你们?把他给我带到这来。”说着转身朝归菀走去,恰迎她回眸,目光碰上,两人皆是一滞,晏清源却听她难得跟自己主动说话:

“我想见我姊姊。”

晏清源闲闲笑道:“想见姊姊啊,她好的很,你先陪我用饭,我就让你见她,好不好?”归菀桃花上颊,在不远处篝火映照下,又一波波晕开,晏清源尽收眼底,犹觉不过瘾,上前要拉她手,归菀火灼一般逃开,疾步先往帐子里去了。

帐内已铺陈坐褥,设了三足凭几,晏清源进去撩开两片铠甲一坐,错了个响指,便有人呈了几样寻常饭菜上来,待人退尽,方执她手强拽过来,将她按坐在自己腿上,一手紧紧箍了纤腰: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伺候地满意了,我自会送你和姊姊去温州,大丈夫决不食言。”

归菀不意他又翻出这话,眉间蹙起,细声反问:“真的么?”

满怀的温香旖旎,晏清源一时略有失神,把玩着她一缕散过来的青丝,低低笑着:“当然是真的,我怎舍得骗你?”

他满眼的柔情蜜意,似花开漫山遍野,全都采来为博美人一笑似的,归菀避开这目光,晏清源已拍上她脸颊:

“伺候我用饭。”

归菀闻言扭了两下身子,想下去给他拿箸端碗,晏清源由着她做了,冷眼注视,复又扫了一眼膝头,丢给她一个眼色,归菀难能会意,晏清源笑道:

“坐上来。”

归菀手底微微一颤,却仍乖顺地坐了上去,下一步却又僵了,不知如何是好,晏清源已听见外面脚步声近了,竟不勉强她,晾她片刻,直到亲卫将卢静给提进来,见他形销骨立,嘴唇干得裂了几处血口子,面上却犹存傲气,依然挺直身子努力站定了。

“你既不愿伺候我,去,伺候我这贵客罢,伺候好了,有重赏。”晏清源猛得拍上她肩头,推了一把,腿上又动了动,示意她下去。归菀闻声如蒙大赦,转过头来,同卢静冷不丁碰上,两人俱是一惊,归菀脸都白了,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卢静亦是呆住,却很快镇定下来,深深看了归菀一眼。

晏清源在身后悠悠笑道:“秀秀,给卢主薄斟酒,摆箸,卢主薄,总该给美人一个面子罢?请坐。”说着见卢静面上迟疑一瞬,终缓缓走过来入座,归菀强忍泪目,在他跟前跪了,险些洒了酒,又将木箸摆在他眼前,卢静看她这番动作,不过片刻功夫,却觉过了十数冬夏般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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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人呐!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呐!”

随即就见对岸有人迎空抖了记响鞭,低喝道:“会凫水的都去!”

听他一声令下,即刻有几人出列,两步跨过来,纷纷往水中跳去了。时令已是深秋,河水寒意浸骨,莫说是归菀两个姑娘家,就是惯于征战的男人们,刚跳进来,也是忍不住激灵灵打着寒战。

好在临岸的水域不深,施救并非难事。

归菀媛华两个被捞上来后,救人的兵丁颇有些不知所错,只将人放倒,四处不过片枯干红蓼草地。为首下令的武将,往这边投来两眼,立时有人报了:

“蓝将军,人昏死过去了,看样子是呛了不少水。”

被唤作蓝将军的青年武将,二十七八岁模样,正是梁朝南徐州刺史蓝田之子蓝泰,刚奉旨同另一部赴支援兵力单薄的采石矶,准备伏截魏军,此间紧靠长江西岸,江对面便是采石矶,江水北流,倘是魏军顺流北上,很快就能打到石头城,采石矶,正是建康门户最后一个要塞了。

蓝泰一面命手下救人,一面接过了妇人送来两姊妹携带的那口箱子及包裹,翻捡片刻,包裹里不过随身衣裳和几样首饰。等兵丁打开了箱子,蓝泰居高临下扫过两眼,忙跃下马来,亲自探看,思忖了一会儿,听身后传来两声轻咳,扭头看去,原是媛华先悠悠醒了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身上怎带了这么贵重的东西?”蓝泰已看出满箱的古籍,俯身问媛华,媛华两眼尚聚不到一点,无力转了两遭,喃喃唤着归菀,蓝泰见她二人不过十几岁少女,心下更是生疑,左右拍了拍脸颊助她清醒:

“你放心,她死不了,还有活气,姑娘,我问你,你们从哪儿来?”

媛华依稀辨出他身上梁军甲胄,目中倏地一亮,努力昂头答道:“将军,我们从寿春逃来的,她是陆将军的女儿,我是顾尚书的女儿,”见蓝泰脸色一变,目中不由露出关切神情,她多日强忍的委屈悉数化作了呜呜的哽咽,“城破了,晏清源把我们的爹爹都给杀了,我们好不易才逃出来的,请将军救我们!”

“来人,带回营帐!”蓝泰听到此当机立断,大手一挥,随即转身上了马。

这日夜里,忙完宿营等一干军务,蓝泰想起她两人,正要来探看,远远就听兵丁们似在吵吵闹闹,出来一看,媛华正挣着要见他,瞧他现了身,忙扬声摆手:

“蓝将军!我妹妹快死了,求你快让人医官救她!”

蓝泰皱了皱眉,喝一声“放开她!”,即刻吩咐下去便同媛华一道疾步朝帐中赶来,临到帐前,媛华忽收了步子,心道是瞒不住的,憋得面上通红,飞快说道:

“蓝将军!我听过你爹爹的英名,如今见你比我们大了许多,厚脸唤一声蓝大哥,”说着红了眼圈,“我不敢瞒你,我们是从魏军手底逃出来的,陆将军的女儿,她……我怕她是有了身孕……”

她双目尽是凄楚恨意,一口银牙几要咬碎,看这神情,蓝泰已了然于心,再想那个看上去娇弱堪怜的清瘦少女,分明还只是个不更事的孩子啊!不由暗暗攥紧了拳头,陆士衡名声在外,虽同他父子并无交情,却也知是昔年会稽数一数二的人物,如今他的女儿却……蓝泰面色沉下来,“顾家妹妹你不要说了,我定会救人!”

榻上归菀整个身子悉数裹在毯中,只露出两只紧闭的眼睛,长睫不住地抖着,密密地投出一片阴影,额上是一头的冷汗,面色已难看到了极点。

鲜血正顺着腿根蜿蜒而下,打湿了被褥。

蓝泰刚进帐便闻到了淡淡血腥,入目蔓延的红,登时叫已娶妻生子的他明白过来大约是怎么回事,无奈医官素来治的是战伤,看到此番情形,也是一筹莫展,只能本着死马当活马医,前后忙碌一番,才跟蓝泰说:

“这姑娘身子虚的很,胎是肯定保不住了,至于人能不能保得住,看天意了。”

“我们不要胎!我们只要人!”媛华忽尖声叫了出来,扑到医官面前哭求道:“求你救我妹妹!她不能死!她不能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