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左将军有何妙计?”
“你们莫要吵了,听听大将军如何说。”魏平略觉聒噪,见晏清源一言不发,丢了个眼神给大家。
晏清源也还只是皱眉哼笑了一声,并不说话,直到外头飞进来一亲卫,高声报道:
“报!大将军,寿春城里已经开始杀战马!”
“好!”晏清源这方神采奕奕道了一句,看了看众将,“他们粮食消耗殆尽,现在能吃战马,接下来只怕什么都能吃,来人!”
一声令下,即刻有人应了声“是!”
“给我沿着寿春城,挖三道深壕,立起木栅!困也要困死他们!”晏清源目中闪着恶毒的光,“我就看什么都吃光了,陆士衡是不是要吃人?”
众人听得心头大震,左将军犹犹豫豫问道:
“他要是真吃了人,将来史册也不会记他这份守城的孤勇哇!”
一时间又议得沸沸扬扬,晏清源失笑道:“青史上吃人也不独他一家,他这个人忠烈太过了,宁肯拖着全城人陪葬,也不会降我们的,不过,他到底是文官出身……”剩下的话未出口,晏清源心疑道,他当真一点身后名也不要了?
寿春城内。
烛光映着陆士衡半花的胡须,他的目光依然坚定,身躯依然挺拔,众将也依然紧紧围在他的身边。
“没有外援的话,我等怕再也守不下去了。”陆士衡沉吟道,话音一落,便有悍将朱八站了出来,“将军!我愿带兵突围,请山阳援兵!”
“突围?如何突围?”卫将军文钦一下皱紧了眉头,“山阳要早有心来救早来救了,不过拥兵自重,说不定一直等着看魏军破了咱寿春城!”
山阳如今守将与皇长子私情颇厚,与陆士衡历来失和,众人都听得愀然,思及的却是建康朝廷,寿春守城几月,早有魏军围攻消息,可大江之南,愣是无动于衷,由着他们自生自灭似的,文钦之子文湘不禁小声嘟囔一句:
“江左醉生梦死,我等却在这舍生入死……”
陆士衡听得清清楚楚,却连眼风也不曾瞟过去一眼,只静静看着他们道:
“朝廷的事情,不该我们妄议,我们做好自己该做的,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这就够了。”
文湘面上立刻涨涨地红了,嗫嚅道:“末将造次了。”
陆士衡摆了摆手,示意无事,向朱八看过去:“姑且一试,给你多少人?”
盘算着城中已是少得可怜的兵丁,朱八心一横:“三十够了!”陆士衡点了点头:“你去点三十精兵,我亲自送你!”
一时间屋内沉寂下来,颇有几分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意味,众人心知肚明,城墙下魏军陈兵过万,朱八怕是一出城门便是死,可眼下再无他法,众人心中浑然不是滋味,文钦忽道:
“战马也要吃光了,依我看,不如先假意诈降,再作图谋。”
“文将军难道是要做第二个卢静之啊?”有人苦笑,文钦却是较真的脾性,突然发怒:“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难道是那没骨头的文官?”
这一骂捎带了好几人,他面上作色,一通乱骂下来,诸将个个噤声,欲要打趣说些主帅也是文官出身一类圆场的话,也被文钦此刻简直要吃人的暴怒神情震的开不了口,众人皆知他秉性,这时再逆他,他抡起袖子打人也是做的出来,气氛陡然尴尬,唯把希望寄托在陆士衡身上。
没想到顾知卿却先开的口:“文将军,陆云之就是文官出身,到现在还挂着枢部尚书一职,某虽不才,却也自问身上没长错骨头,你这话欠考量了,卢静之的事情,到底是何内情,谁也不知。况且陆云之的女儿,我的女儿,都在晏清源手里,我们的骨头难道就跟着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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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九云见她双眼红得骇人,一头秀发早乱得不成样子,可眼神里,却不见一丝犹疑,生怕她脾性上来,真的就血溅大帐了,一面应下,一面小心往后退着碎步:
“顾姑娘,你可别做傻事,只要你不做傻事,我……”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力气,才信誓道,“我放你们走便是,我说话算数!”
说着摆了摆手,示意媛华冷静,看她没有进一步动作,留一句“等我”折身就飞奔去了,以最快的速度按媛华吩咐将马车备好,又把箱子和归菀弄了进去,愣了一愣,总觉少点什么,回过神,忙把她们那个以往放细软的包裹和几块胡饼一并给塞进车厢。
这下似乎准备齐全了,可是,那个倔强的少女就此要走了呀!晏九云忽觉委屈极了,眨巴眨巴眼,眼睛都要酸了。
马儿“突突”喷了几声鼻息,媛华听得一抖,他真的答应了?似不能相信,这个噩梦她们做的太久太久,人就是可笑,好不易明明醒了,沉甸甸的感觉却还在,利剑高悬于顶的感觉也还在。
“你,”晏九云进来见她直抖,忍不住关心道,“怎么驾车呢?你们两个姑娘家要往哪里逃?顾姑娘,你们要去哪儿?”
他有些茫然。
又有些无措。
媛华仍不松剑,直到扯住缰绳,才对晏九云微微一笑:“小晏将军,不劳你操心了,至于你的剑,也别要了。”
她本是要留着防身或是自刎,更是怕他这个关头还要反悔,此刻,但她知道她应将最后一出戏演得完满,温柔看向他,说着自己也不信的话:
“就当是个念想,小将军,大恩不言谢,青山不老,绿水长流,你我后会有期。”
怔了片刻,晏九云似才懂她话中深意,呆呆望着她:“顾姑娘,那你会记得我吗?”
说完话哽在了喉间,少年满含期许又略带羞赧的的目光,悉数落入眼中,媛华用力点了点头:
“会的!”
可是她再也没有回头。
一声轻叱,按着记忆里乘车的经验,按着偷看的晏九云帐中舆图,要永远地去了,夜风呼呼地直灌进她的鼻口和胸膛,却没有半点寒意!
西天已有星辰闪烁,像盏盏明灯,照亮了她们前途的路。马车颠簸飞驰而过,夜色虽然无边,但天总会亮的,黎明总会来的!媛华仍不无快意地想道: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过去了!
她们终重获生天!
寿春城下,陆士衡同三十六名将领,全部斩首完毕时,魏平安排了兵丁,一众人开始来来回回跑趟打扫战场,晏清源终动了动身子,起身将马鞭往那罗延怀中掷去:
“传命下去,进城,将士们自行抢掠三日,除了陆士衡的府邸。”说着轻轻一笑,“粮虽没了,女人想必还是有的。”
那罗延听得眉开眼笑,正要开溜,晏清源却喊住他:“再看看陆归菀醒了没,告诉她,我带她回家看看。”
脑中想的正是归菀闺阁布置,馨香绣榻,雅致书案,甚至屏风也可倚靠,哪哪都当别有一番滋味,这些日子,未免太寥寥草草了。一场围歼战,也拖得他厌倦无赖。
就在晏清源尚未行至帐前时,那罗延却慌里慌张奔来,几撞上身,期期艾艾乱比划了一通:
“大将军,陆归菀,她,她和顾媛华带着那口破箱子跑了!”
晏清源猛地收了脚,脸色铁青:“晏九云呢?”
见晏清源面上阴沉得可怕,那罗延只得硬着头皮:“小晏将军,他正在大将军的帐子里跪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