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会试放榜。

张榜之日,方诺醒的比宁无愠还早，外面天都未亮，使劲儿把人晃起来：“无愠，快快快，今日张榜呢！”

宁无愠这人,晨起的时间极准，方诺本以为他今日会稍早一些,没想到这么不着急。

“好了，你不睡了？”

“不睡了，去瞧瞧好不好？”

“这会儿还未贴出来。”腹中孩子五个月，方诺晨起的时候手脚会肿，宁无愠先拉过她的手，揉了一会儿。

“其实我也不担心,只是想瞧瞧张榜时候有多热闹。”

“怕是会挤，远远瞧一眼可好？”

方诺点头，由着宁无愠将她的绣鞋穿好，又唤绿野进来给她梳发。

这两个丫鬟心里也有数，知晓今日是什么日子,也早早起身烧水做饭。

一餐饭吃得心不在焉，宁无愠见她只吃了几口稀粥，将鸡子剥好,放在她碗里,看着方诺吃了下去。

“走吧走吧,咱们去瞧瞧。”

方诺催着宁无愠往放榜的地方去，果然已经熙熙攘攘侯了不少考生，周处古也在，见到方诺还微微有些惊讶：“弟妹怎么也出来了，莫要冲撞了肚子里的孩子。”

“我不往里面再去了，”方诺笑：“听无愠说婉扬生了个胖小子，先前一直没跟周大哥道一声恭喜呢！”

“多谢弟妹。”说道儿子，周处古面上的神色才稍稍放松了些。

张榜的官差一出来，人群中便是一阵骚动，周处古也顾不得再跟这夫妻二人说话，忙跟着人群往前涌去。

“绿野陪着我，就站在这里，你也去瞧瞧。”

宁无愠点头应声，也跟着去看放榜。

前面二十人都会读出来，他刚刚抬脚，便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没隔几人，便是李晏。这人虽未中会元，但也排在第六名。这一届取用了二百一十名举子，不多不少，李晏第十一名，周处古远了些，在百名开外，但也算中了，

“可真厉害！”方诺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宁无愠走到方诺面前，捉住她的手，说道：“多亏了诺诺陪我一道来京城赶考。”

“难不成是我做的几身衣裳的功劳？”

宁无愠大笑：“是是是，多亏了诺诺做的衣裳。”

两人携手，刚刚回到小院，那位安公子便又来了。

“恭喜宁公子。”

“多谢。”宁无愠拱手，这位女扮男装，自然不想被人拆穿，那他便当作不知道的样子。

“安公子快请坐，我去给你们沏茶来。”

方诺说着，悄悄跟宁无愠对视了一眼，然后去了厨下。

绛霄偷偷跟方诺说话：“夫人，您瞧这位公子身上的织锦，可要十几两银子一尺呢。”

“给你这么多银子你也买不到，快些沏茶，莫要多话。”

被说了一句，绛霄吐了吐舌头，手上继续忙活着。

方诺将茶送过去之后，刚想回卧房去，没想到这位安公子开口了：“嫂夫人且坐下来，一道说会儿话。”

“好。”方诺瞧了一眼宁无愠，见他面上没什么不妥，便坐了下来，院子里本就有一张小石桌，便是围坐着，也不算太过拥挤。

“听说嫂夫人与宁公子是打小定下来的亲事？”

方诺瞧着这姑娘忽然对她感了兴趣，笑着应道：“确实是长辈定的。”

“说来还是我先上门求亲，诺诺才答应下嫁。”

宁无愠忽然开口，那云公子却似笑非笑地说了句：“以宁公子举子的身份，嫂夫人也算不得下嫁。”

这位能找上门，想来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特别是现在，方诺一个商户女嫁了宁无愠，简直就是攀了高枝。

被不凉不热地刺了一句，方诺便跟没听出来一般，继续在一旁给二人添茶续水。

“便是现下，也是我不配诺诺。”宁无愠瞧着方诺，满眼宠溺。

在这么个女扮男装的姑娘面前，方诺还是受不住这般肉麻，忙道：“夫妻之间，哪有什么配不配的，相处得好便是。”

“安公子，内人怀着孩子辛苦。”这位贵人也知晓宁无愠的意思，便道：“嫂夫人歇着罢了。”

“那好，你们聊着。”

方诺起身，回了卧房，仍倚在软塌上摆弄针线，时不时看一眼外面说话的二人。

她不是没有猜测过这女子的身份，京中高官公侯人家规矩甚严，能这般行事的绝对不多，璟朝现下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储君，传言皇帝极宠邓贵妃，深有立其子皇四子为太子之意，可一直遭京中百官反对才作罢，即便如此，还是未曾将长子立为太子。

不过方诺也知道，皇四子有一胞姐临安公主，甚得帝宠。

想着想着，竟然将绣花针扎在了手上，疼得她轻呼一声。

外面宁无愠刚刚将这位安公子送出去，转身回到卧房，便见方诺盯着手指发呆。

上前看了看，才发现方诺左手食指上红肿了起来。

“怎么了？”宁无愠取来药膏给方诺摸上。

“无愠，过些日子殿试，便可得见天颜。”

“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也算是能见一见正主长什么样子。”

方诺见他言语间有些漫不经心，便道：“都说皇上最疼临安公主，也不知道夫君能不能见到这位金枝玉叶？”

宁无愠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瞬，终是轻叹了一声：“诺诺。”

“你猜出来了，”方诺收回手指，笑了笑：“罢了，本也没想着你会告诉我。”

“你怀着孩子，不能太忧心。”顿了一顿又道：“百官不愿皇上立四皇子为太子，皇上又以各种事由推脱不立嗣，朝中旧臣盘枝错节，却都拥护立长，因此临安公主才会将算盘打在这一届的考生身上，一盘死水，进去几条活鱼，不管是大是小，总是能有几片波纹。”

“小心活鱼被水淹死。”方诺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将绣棚收了起来。

“我好生在岸上走便是。”

“若是身不由己呢？”

“那怕是要被派出京城，靠诺诺为生了。”

“想的美。”方诺笑，心里却还稍稍有些苦涩，她最不喜宁无愠这般言辞模棱的样子。

过了两日，李晏来寻宁无愠，两人一道出去了一趟，方诺留在家里，没想到却来了一个穿着锦缎的丫鬟。

“可是方姑娘？”

婚后甚少被人这般称呼，方诺还是笑着应下，又问：“请问姑娘是？”

“奴婢是承恩公府的，方姑娘唤作绿漪便是。”

“绿漪姑娘寻我可有什么事情？”

“是郑嬷嬷让奴婢来的。”

“郑嬷嬷？”方诺记起王氏的叮嘱，当年她在太后跟前当差的时候，一道的便是这位郑嬷嬷，还跟她说过，对这位郑嬷嬷她可以放一百个心。

不过方诺也不敢大意，笑问：“姑娘可带了什么手信？”

“郑嬷嬷想着方姑娘是个细心的，特意让奴婢带了这个过来。”说完取出了一方手帕。

方诺接过来瞧了瞧，有些旧了，上面绣着一丛兰花，是王氏的针法，这帕子她也听母亲说过。

“姑娘随奴婢去承恩公府走一趟罢，郑嬷嬷等着呢。”

方诺点头，唤了绿野过来，交待道：“若是老爷回来，便说我出去一趟，见一见我娘的故交，让他莫要着急。”然后带着绛霄跟绿漪一道往承恩公府去。

这位郑嬷嬷确实跟王氏说的那般，容长脸，是个有些严肃的人，见到方诺也是扫了一眼，轻轻颔首：“来了。”

“郑姨。”王氏嘱咐过方诺如何称呼。

郑嬷嬷紧绷着的面孔稍稍舒缓了些，道：“有七分随了你娘。”

方诺抿唇笑，将手上的荷包递了上去：“郑姨，这是我娘让我带给您的。”

那荷包上绣的是一对玉兔，活灵活现，方诺问过王氏为何要绣这一对玉兔，王氏但笑不语，见郑嬷嬷拿到这荷包神色更柔软了几分，想来是二人间的默契，不必让旁人知晓。

郑嬷嬷将手里的荷包收好，开口跟方诺说道：“前些日子我在宫中，这几日领了皇后娘娘旨意，才到承恩公府来，你夫君会试是第六名？”郑嬷嬷京中有个侄子，王氏去信是先送到这侄子家中的。

“郑姨知道的？他确是第六名。”

“不错了。”郑嬷嬷看着方诺继续说道：“你娘来信，说他是个聪慧的人，想来看得清形势，年轻人，莫要急功近利。”

方诺忙道：“多谢郑姨提点，我回去一字不落地跟他讲。”她想到了临安公主，可又觉得现下说起来有些不合适，面上不过一瞬异色，便被这位宫中待了多年的老嬷嬷捉住了。

“怎么了？”

方诺脑子里飞速转了几圈，想了想还是开口：“郑姨可熟悉临安公主？”

“怎么了？”

“有位扮了男装的女郎到我家中去了几次，说是国子监的学生……”

点到为止，郑嬷嬷自然听得明白，京中如此胆大妄为的女子没有几人，敢直接去跟考生交游的只这一个，思忖了一下说道：“既是个扮了男装的女郎，你们便当做男子待就是。”

方诺忙应是。

郑嬷嬷瞧着她微微凸起的小腹，才笑了起来：“五六个月了吧？”

“郑姨真厉害，五个月了。”说到孩子，方诺脸上更欢喜了些。

“我今日来，也给你带了些宫中用的保胎的丸药，对日后生产有好处。”

方诺接过，忙道谢：“多谢郑姨。

从承恩公府回去，宁无愠已经在小院中坐着了，见绿漪陪方诺进来，忙迎上去，将方诺扶在怀中，才道：“多谢这位姑娘。”